“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曲吟罢,李白一声长笑,仍举杯,冲天豪饮。身后的贺兰氏酒楼,灯火将熄,眼前的任城小城,一片寂静。古运河从楼前迤俪流过,漫天的星斗,演绎着时空的辽远与苍茫……微风吹过,酒香萦绕着鬓须,在朦胧的夜色里飘佛……长长的一声叹息,让李白的思绪,又飘飞到了令他寄情无限的山之巅,水之末……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我一边想象着李白当年在贺兰氏酒楼(今济宁太白楼)对酒当歌的豪迈与苍凉的神态,一边吟颂着李白留下的旷世名句,一边沿着太白楼下的石砌台阶徐徐而上,又一次地登上这曾经留下李白无数次醉卧豪吟的太白楼。这绿树繁花簇拥着的太白楼啊,总让我魂牵梦绕:我为一代傲岸飘逸的诗坛巨匠留下的“太白遗风”而陶醉不已,更为一代诗仙曾寓居自己的家乡而倍感自豪!
李白(公元701年-公元762年),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中国乃至世界诗坛上一颗璀璨的明星,被世人冠以“诗仙”的美誉。他的诗,被与之同代的“诗圣”杜甫称赞为:“落笔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盛唐王朝的那种从容大度,气宇轩昂,豪放洒脱的气势,在他的诗歌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他自幼刻苦读书,博览经史百家,怀有“济苍生”、“安社稷”之大志:“好击剑任侠”、“喜游山水,求仙访道”。25岁时,跋山涉水走出川蜀,漫游各地,广事结交,以培植声望,希望能为国建功立业。但他那种放荡不羁的个性,又为当权者所不容,一直未得起用。于是,历经挫折之后,在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偕夫人许氏及女儿平阳,由湖北安陆,绕道太原,投奔他在任城县(济宁)做官的六叔父,并寄家在贺兰氏酒楼(太白楼)。用李白自己的话说是“顾余不及仕,学剑来山东”,直到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将女儿移往楚地。李白在任城贺兰氏酒楼寄家时间长达二十三年之久,他的儿子(伯禽)在这里出生,女儿在这里长大成人,夫人在这里病逝,所以他对太白楼怀有无法割舍的情结和无限的眷恋,他漫游金陵(南京)时,写了一首怀念子女的诗《寄东鲁二稚子》中有一句“我家寄山东,谁种龟阴田。”可见山东济宁,始终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而《旧唐书》和诗人元稹都称他为“山东人”,杜甫更干脆,直书“我与山东李白好”。所以,济宁,是李白的第二故乡,当之无愧。
李白寓居于贺兰氏酒楼(太白楼)期间,饮酒赋诗,会朋别友,最为人们称道的是与一代诗圣杜甫的会面,当时的李白已45岁了,而杜甫只有36岁,但两人却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互以诗文相励,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这在中国文学史上一直被传为佳话。在济宁寄家的二十三年,是李白诗歌创作生涯中最辉煌的时期,在此所创作的名篇,达五十首之多,像《行路难》、《将进酒》、《梁父吟》、《梦游天姥吟留别》等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均作于太白楼。
今日的太白楼,位于古运河北岸,矗立于四点五米高的旧城墙上,两层飞檐,青瓦红廊,通高20余米,总计占地面积4000余平方米。二层飞檐下的正前方。有匾额楷书“太白楼”三个大字,雄伟壮观。登斯楼也,已不见前人所描写的“举目四野,远则泰山青隐如画,峄岫晴云缭绕,镜镜南湖,悠然可见,潺潺运河,北天足下;近则名川古堞,烟树环合,香阁倚日,石桥横波。铁塔耸翠,横断青云。清真古刹。辉煌夺目。一派文化古城的景象,尽收眼底。”那如诗如画的美景,早已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渐离渐远,扑面而来的只是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四周是林立的楼房和商厦,阻断了我们极目远眺的视线;前方是喧哗的车流人海,振荡着我们本应平静如水、悠闲如云的神经!这是另一种更现代化的繁荣和昌盛!太白楼顶的院内周围,植满了桃、杏、柏、蓉等各种花木。每当春雨纷纷,红杏出墙,繁花似锦。盛夏之际,绿树成荫,鸟语蝉鸣:渐次深秋风月,凉露楼台,一片金风,吹得满楼红叶沙沙作响;隆冬冰封,碧松映着白雪,朱栏兼着素裹,实在引人入胜,那种古色沉香的气韵,隐约中,仍能找到已成丝成缕的印痕,只不过早已被钢筋水泥塑造的森林埋没得愈发难寻了!
但,一楼大厅里,李白铜像那傲岸不羁的英姿还在;那潇洒飘逸的《清平乐》诗卷还在;那洒脱豪放、流畅自如的“观”字碑还在;大厅中堂上“诗酒英豪”四个雄浑有力的大字还在;四面廊壁上一块块光滑润泽的碑碣还在……面对这些,我,总是在脑海里勾描着一代诗仙当时的生活图画,我的思绪,总被这遗存至今的点点踪迹所拉伸、扯拽,恍恍惚惚中似乎又飘回了那悠远的“开元盛世”……
李白在济宁期间,“从开元二十六年到天宝元年的5年中,曾先后三次去徂徕山隐居。当时和他同时隐居的还有孔巢父、韩准、裴政、陶沔、张叔明五人”。李白与这几个人交往的动机和目的非常明显且明确,那就是: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声望,以博取进入仕途所必须的名气。隐居五年后的李白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天宝元年,以他“名动京师”的文才,被宣召入京。接到诏书的李白也曾一度高兴得“呼儿烹鸡酌酒”“落日起舞争光辉”,并由此吟出了那让后人倍觉豪气顿添的诗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由此不难看出,李白在济宁的寓居与去徂徕山隐居一样,实际上,都是在“等待与寻找时机”,报国之志始终在心,“青天白云”始终在心。
然而,作为具有浪漫主义诗风,豪放不羁性格的李白,与那声色犬马、藏污纳垢的封建官场实在是难于融合。在初“混”官场的时候,让世人看到的却是一个近乎天真的“孩童”,在那些久经起伏与轮回的“峨冠博带”面前,他显现的都是赤诚和稚嫩。他无法在那种污浊的世界里,来实现他那带有强烈理想主义色彩的报国愿望。三年的侍君生涯里,他敢于醉中引足,让高力士脱靴,让贵妃杨玉环研墨,纵情一挥,写就了潇洒飘逸、流传千古的《清平乐》,可谓是极尽风流倜傥,将一代诗仙的飒飒英姿与荡荡豪气挥洒得淋漓尽致。也正是这种放荡不羁与不事奉迎,才使李白屡受高力士之流的谄毁与排挤。最终,是非颠倒、黑白不辨的唐玄宗,于天宝三年以“赐金放还”的美名把李白逐出长安!……
阳春的骄阳,从密枝细叶间倾洒而落,给太白楼涂上了无数变幻莫测的斑点。漫步幽幽长长的回廊,我寻找着诗仙留下的踪迹,寻找着能唤起我解读诗仙的那份灵感。
在李白逝世99年以后,即唐懿宗咸通二年(公元861年)正月,吴兴人沈光路过济宁时,因崇慕李白,登李白寄家之所贺兰氏酒楼,并写下了《李白酒楼记》。文末道:“至于齐、鲁,结构凌云者无限,独斯楼也。广不逾数席,瓦缺椽蠹,岁樵几牧竖,过亦指之曰:李白尝醉于此矣”。直至今日,在历尽风霜雪雨的太白楼二楼北壁上,尚存金代大定二年(公元1162年)广平纥石刊登楼题诗石碣一诗云:“太白楼空四百年,才名高似月横天。谪仙遗意凭谁论,付与春风一醉眠。”
一代诗仙,早已作古,但作为一个酷爱诗歌和家乡的济宁人,每每来到太白楼下,仰视飞檐青瓦,抚摩青石栏杆,品读历代碑碣,心中总是涌起无限的伤感。尤其是在夕阳西下时分,漫天的云朵,被染成绚烂的彩霞,给巍峨的太白楼晕染出一幕色彩与明暗难以名状的背景,楼脊飞檐勾勒出一个清晰而又简洁的轮廓。在这样的氛围里,我总在想,当时的济宁,只是一个弹丸小城,有何等魅力,让这“斗酒诗百篇”的“诗酒英豪”流连驻足了二十三年之久呢?
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我一直在寻求这个秘密。
当时几乎是无路可走的一代诗仙,一为投亲在济宁做官的六叔父,更为寻找入仕的捷径,来到了远离家园的“东鲁”——这小小的任城。他确实也等待与寻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但,他忘却了,他不属于那个阶层,他所有的光辉与精彩,只属于山川云水。生活,让他挚爱且牵挂着济宁;现实,令他回归到了他本来的位置。但,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诗人的他,也并未因此“催眉折腰事权贵”,并且回归山林之后,他仍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时刻没忘记忧国忧民。胸怀报国之志却不得施展的李白,被“剔金放还”以后,仍然仙风傲骨的他,只好飘逸于云水之间,把足迹印满他忠爱的国土,把诗篇撒遍,他挚爱的山河,他是以一种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回归捐赠给大自然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愤世嫉俗与超然高贵!——这也许是我想要找的答案吧!
手抚李白凝神远眺傲视尘俗的铜像,我不仅黯然泪下:你不再说自己“会须一饮三百杯了”,因为这回你是真的醉了,而且一醉就是一千二百年!只留下无数长长的感叹与怀念,给后世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