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桥,是微山湖东岸的一个大镇子。自古就是微山湖边、京杭大运河沿岸最为著名的渔乡。第一次去鲁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只是走马观景,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了解。因而留下的,只能是淡淡的印痕。今年的春末夏初,又去了鲁桥。而且是在鲁桥游走了一天,从朝霞漫天的清晨,一直到日落西山的黄昏。于是,鲁桥在我的记忆中,渐渐的有了自己的形态与色彩,也有了自己的声音与味道。
整个的鲁桥小镇,被郁郁葱葱的杨柳包围着,远看恰似一个绿色的小岛;笼罩在湿润润的晨雾里,看去极度悠闲与诗意;可是一旦投身于这个绿色的世界,就会发现进而深切的感到——鲁桥,这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运河名镇,虽不至于显得过分单调与凄凉,却也掩饰不住满目的苍老与衰败。
鲁桥的街道依然的保持着当年的形制与模样。除了贯穿东西的一条中心大街笔直以外,其他的街道都一例的狭窄而又弯曲,不要说大型的汽车,就是连一般意义上的轿车也很难顺畅的开进很多的家门。甚至可以这样说,有很多的人家,就是推进一辆自行车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因为那些个说是街道的小巷,实在是太曲了,太窄了——曲到三步要有一拐弯,窄到仅可容一人通过,二人对面而行,都必须有一人靠墙避让。何况,有一些街道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到头了,就是人家的大门;进去了,就是人家的院子。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死胡同。
中心街上,你看不到鲁桥的历史,但是,一走进那条狭窄而又弯曲的南北向的小街——昔日的交通要道与商业街上,立马的就有一股难以抹去的气息扑面而来。窄窄的街道两旁依然可见早已衰败但仍旧歪歪斜斜支撑着的老房子——从形制上看,可以断定,当年一定是沿街的店铺或鱼行——宽大的门脸,宽大的窗子,宽大的走廊——这一切都向人们昭示着鲁镇这个运河岸边重要的水路码头曾经的辉煌。尽管现在的南四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美丽与富庶,尽管当年许多令外地人垂涎三尺的湖味已不多见,尽管这儿的水产品也失去了往日的光环,但是渔乡水乡的影子依然的随处可见。中心街两边的商铺里,尽管摆放的大都是现代的工业产品,但是手工制作的渔具时时的扑入眼帘——用竹篾和绞丝绳制成的网箱,用铁丝与细眼儿的渔网制成的虾笼,用竹篾编制而成的须笼,大都挂在门前,晃晃荡荡的,甚是显眼……至于抄网子、鱼叉头、竹竿子、水舀子更是成堆成摞。
几乎所有店铺的主人对于我围着这些个渔具转来转去的动作都很感兴趣——起初以为是买主,听了我很不内行的打听就开始疑惑,等最后我说明只是好奇只是看看时,大都松松的泄了一口气,但马上的就显示出渔乡渔民的好客与豪爽,不是劝我坐下歇歇,就是耐心的为我介绍这些个渔具的使用方法……最后,有一位中年妇女对我说:“要看渔乡的东西,你不要在这里转悠,去西面的湖堤,那里正上着鱼哪!”
于是,我顺着中心大街照直了往西走。来到湖堤,来到木船铁船水泥船拥挤的河道。河两岸是茂密的树木,歪歪的粗细不一,大都是北方惯有的杨柳榆槐,没有什么稀奇的树种,这也是渔乡人特性的体现——一切从现实出发,一切从实惠入手,多余的花哨东西,在这里大都没有什么市场。河面上,漂浮着的除了船只还是船只,只是个头有大小之分而已——个头大大的,大都是渔民用来居住的,上面是厨房、卧室、餐厅、储藏室一应俱全。不少讲究的人家还配备了发电机以及卫星电视,甚至还有着相当高档的浴室卫生间……而最让人注目的,是渔船上的凉棚。四角各竖一根钢管儿,头顶扯了一块彩色的编制蓬布,也就成了棚顶,虽然简陋但依然的十分敞亮。在绿树碧水的湖区,也显得格外鲜艳与耀眼。一张矮矮的方桌摆在中央,那就是餐桌;几个随意的马扎放在旁边,那就是餐椅;大大的茶壶,大大的茶碗,都在不经意间显示着主人的豪爽与质朴。一到空闲时候,总有几个粗壮而又黝黑的汉子围坐在方桌旁,先是喝茶抽烟紧接着就是喝酒划拳。女主人虽然大都只是在厨房忙碌,但是你一看满桌的鸡鸭鱼虾,就隐隐约约可以感到她们是何等的富庶与热情。现在是忙季儿,因而很少有人闲坐闲聊,偶尔打打闹闹或溜溜达达的,是那些个没有具体伙计儿的孩子和老人……
“你们几个王八羔子别乱串弄了,赶紧儿回来,别出溜到河里去。”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胡子老汉正站在河边的树荫下,朝着几个在渔船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指指划划地吆喝着。我慢慢的靠过去,渐渐的与老人搭话儿。
“老人家,这一天得上多少鱼啊?”
“一天也就是个万儿八千的。”老人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顺口答道。
“不错啊!要成很多钱吧?”
“嗨,这算什么!你看船舱里的那些个小鱼片子,要在以前,看都不看就丢了回去。依着现在鱼少了,也没得讲究了。”老人明显的不买我的账,话里也明显带着不满。“以前,这微山湖里哪里是水啊,分明就是一湖鱼虾,一湖银子。一年四季好鱼好虾吃不尽。现在倒好,喜事上要想弄条大个儿的鲤鱼都难。就别说给妇女发奶用的季花、鮥鱼了。早让人们逮绝了!你们几个快回去,跑来跑去的添什么乱!”
“你们这里卖鮥鱼的不是很多吗?个头儿也都不小。”
“嗨,那些都是养殖的,不是野长的。看着好看,就是不好吃啊!只是腥没鲜味,吃不出鱼味儿来!再不上来,我一柱棍子打死你个王八羔子!以前那些个厚子一长好几年,每条都几十斤重,一鱼尾巴都能把人打晕,大块炖了,那味道,啧啧,没的说!你看现在的鱼,别看个头儿也不小,可都是什么饲料激素吹大的,除了腥还是腥!”
“听说你们这里的白鳝很有名啊!现在还多吗?”
“嗨,别说多了,我都十几年没有见过了!那是好东西呀!倒是现在的孩子越来越难管,你看了吧,我叫了半天,说话算放屁!大个头儿的有小孩子胳膊那么粗,炖好了,一吃一口香,一咬一口油。现在别说吃了,你问问这些个年轻的,他们谁见过?大壮子,你见过吗?”
“嘿嘿,没见过,倒是听说过几回。”正在弯腰给别人挑火头鱼的一个半大小伙子仰起黑黑的脸,笑了笑。
说话期间,河面上已经挤满了左摇右晃的水泥船,水泥船上挤满了忙碌不已的上鱼人。他要十斤白鲢,他拣二十斤火头(乌鱼);这个专拣草鱼头子(鲫鱼),那个单要鲤鱼厚子(草鱼);有的看见田螺就往提篮里扒,有的看见参条儿黄鱼儿就往塑料盆里倒……至于小龙虾、大鮥鱼、湖蟹湖虾和泥鳅更是抢手,大都船没回来就被人电话预约了去。一船鱼靠了岸,一般不到半个小时,就被蜂拥而上的人们一抢而空……就连那些个根本就不能食用的东西,譬如吃鱼鳖子、刀鳅苗子、小雨秧子也被那些个专门拾巧儿的养鱼养貂的主儿尽收囊中……只要一有从西面湖区开来的渔船,只要船只一靠岸,立马的就有几个早已等得满头大汗满口埋怨的老爷们或者小媳妇“嗤”的一个箭步窜到船上,以至于一时上的人多了,整个的渔船都要上下左右的晃动一会子……不到正午,几十船鱼虾已经被几百辆三轮车突突的拉走了……
尽管走在湖堤上,处处都是算不上好闻的鱼腥味儿,但是我的心情却是格外的舒畅与兴奋。渔乡毕竟有了渔乡的样子与味道,尽管前些年常见的野鸭子苇咋子已难觅踪迹,尽管野生的甲鱼鳜鱼也早已是稀有的野味,但是湖乡毕竟恢复了她应有的朝气与活力——昔日里,鱼虾满舱,鱼鹰游弋的场景迟早会重现的……
离开的时候,鲁桥已经被晚霞笼罩。红彤彤的,宛如一团蒸腾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