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孔孟之乡,提起时下的文学创作,人们就不能不提起李木生;在华夏大地全省乃至全国范围,提起时下的散文创作,不少人亦不能不想到李木生。这恐怕不独是省内、国内各类文学报刊会隔三差五地总让人看到“李木生”的名字,而关键在于这些文字发表之后,总能被各类“选刊”、“选编”、“年鉴”之类的大型丛书、期刊所转载,且所选所编又大都放之于各栏目的重要位置。
我想,这绝不是各类文学报刊的编辑们像我一样总因了李木生的“随和”(借用李木生语)、淳厚而对其独加偏爱。其原因恐怕在于时下时髦的说法:贵在木生文字的 “实力”,在于除了他的思想厚重、视觉独特、立意不俗、构思新颖之外,还在于木生文字的“精”、“准”美。
文学,即人学,说到木生文字的“精”、“准”,首先当推其对人物的勾勒上。现摘几例为证:
炊事班长:腿粗腰粗脖子粗,眼小牙却白生,总好嘿嘿的笑。——《遥远的军旅》
小学教师:三十多年了,王老师还是高高挑挑走在我的记忆里。——《丁丑怀故》
荣二嫂:她不识字,但达理,又不怯场,嘴比刀子还利。——《荣二嫂》
官场男人:心胸比针鼻儿小比茅厕脏,对下是霸,对女人是兽,对上则是摇尾示忠的走狗奴才。——《唐朝,那朵自由之花》
女兵王真申:她那亮而不尖、软而厚实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遥远的军旅》……
这就是木生的文字!健壮憨厚的“炊事班长”、为人师表的“王老师”、风风火火的“荣二嫂”、媚上欺下的“官场男人”一个“嘿嘿”的笑,一个“高高挑挑”的走……就这么三言两语,即活生生的立在了你的面前,特别是在《偎着父亲过年》中对“父亲”的刻画更是叫人过目不忘:父亲不是豪放的人,老家人都说他“细发”,但他的心里却很能“盛事”。就是这么几个字,特别是一个“细发”、一个心里能“盛事”,即把一个处事严谨而又心胸开阔的“父亲”形象塑在了读者面前。
当然,我是三十多年前即认识了“父亲”的,因之每读至此就不能不从心底发出赞叹:木生使文用字就是精准!因为等你真的了解了“父亲”之后,你也会像我一样认为除了“细发”、“盛事”之外,再用别的再多的文字,恐怕都难以涵盖“父亲”的形象。
谈起写作,老舍先生总是告诫人们:要像打电报一样节省文字。恐怕凡拍过电报的都知道,那可是要按字数付费的。当时发一封信才八分钱,而拍电报一个字就要超过一封信的费用,你想,哪个还会“浪费”文字。看来,木生是深悉个中奥妙的。特别是在寓事状物上,更可谓做到了高度的“节俭”。但节俭的根本关键在于精、在于准。这里亦摘几例作证:
写贪官:整天把老百姓的东西,往自己家里倒腾,有点好处事先让自己的三亲六故沾上……——《水鉴》
写珍惜:我盼来您留赠的墨宝,久久地捂在胸口……——《融入山水》
心胸狭窄:狭小的心胸,一块小坷垃就会让其堵塞窒息。——《去见阿炳》
写热:媳妇刚刚在泼火的天气里织完了一匹布,又累又乏。——《铭记孟母》
夏日的太阳,烤着呼兰河,不断线的车辆,将我逼到呼兰河狭窄的人行道上。——《探访呼兰河》
写静:我在大雪天里走进曲阜的杏坛,真静。——《杏坛》
写贪官不用贪污腐化,只用了一个把老百姓家里的东西往自家“倒腾”;写人家留赠的东西自己的珍惜、珍爱用了一个“捂”在胸口;写心胸的狭窄,竟随手捡起了鲁西南的“一块小坷垃”;写热用“泼火”、用“烤”,真可谓用字精、状物准,入木三分。特别是在走进孔庙,写大雪天里的孔庙环境的时候,用了一个“真静”,在满地积雪、空旷硕大的孔庙里,有过身临其境的都会品味出使用“真静”形容的妙处。我是多次于大雪天里走进过孔庙的,孤身一人,面对雪花陪伴着的松柏、古碑、杏坛,那真是个“静”。但无论用什么词形容都没有“真静”大气,因之每每读至此我都想套用木生的话“真好!”
谈起读时下的文学作品,人们大都习惯像看肥皂剧似地用跳跃式翻阅:因为随着作者的不断“掺糠使水”,反正少看几个章节也能看懂。然而,读木生的文字却不能。因为木生注重的是无话则短、有话则长,绝不掺糠使水。这里亦摘几例以证:
长眠在成都的薛涛是幸运的。锦江在思念她,望江楼在等待她,还有日夜守望着她的满园的竹子。当然,最要紧的是世代的成都人全都爱她。真想变成一丛翠竹,留下来,陪她。——《唐朝,那朵自由之花》
读过这篇美文的准会知道,这是一篇逾万字的叙事抒情散文。全文分6个章节,每章应在1500字以上,然而,作为以上的文字仅近百字,却是本文的第“6”章的全部。短啵?短;简洁啵?简洁;不用此段行啵?不行。因为没有此段,文章就不能完整的表达作者的立意:薛涛,在成都人民心中的位置,在“我”心中的位置!特别是最后一句,“真想变成一丛翠竹,留下来,陪她”。那可真是将感情表达到了淋漓尽致!
“面对那湖水样的深情,我不能告诉她炊事班长已经疯了的事了,我只告诉她,妻子爱我,还有一个善良懂事而又学习成绩优异的女儿。”——《遥远的军旅》
这是作者回忆军旅生活的一篇佳作。文中忆起战友之间在那特殊的岁月中的特殊的感情。特别是和女兵“王真申”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读来可谓感人至深。那是“阶级感情”,更是人生的初恋。1975年,“她”复原回了北京,1983年“我”转业回到了山东的一家报社。天各一方,人世沧桑,不觉间已是二十多年光阴,面对阔别二十多年的 “初恋”,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情要叙,然而,作者仅用八个字作结:妻子爱我,女儿优异。
这就是李木生的文字,面对初恋的人,面对特殊情况下的沧桑岁月,此时无声胜有声,再三品味,恐怕这样的结尾,最好,因为没有比现在我的“妻子爱我,女儿优异”的状况最能是昔日恋人的慰藉。
“16日傍晚,乘船返沪,四等舱B级,票价68元。”——《小住普陀》
读了上面的文字,你准会以为那是谁不经意间随意记下的一篇日记。然而,那却是木生另一篇佳作《小住普陀》的结尾。
当然,不读完全文你是品味不出这段文字的妙处的,恐怕等你认真品读了通篇之后,你就不能不赞叹木生使文用字的精妙、精道:因为“16日傍晚,乘船返沪”是照应“我是13日傍晚,从上海坐客船去的浙江普陀……“只身一人,买舟畅游。”“四等舱B级,票价68元”则是对“我”只身一人买舟畅游的小注:既不是公款旅游,也不是钱多放荡。“四等舱”且是“B级”,言外之意告诉读者:“我”之所以能在两天的“游山玩水”中结识“小师傅”、“演权法师”、“维国法师”……等芸芸众生,从中得到深深的感悟,关键在于我坐的是“四等舱”,且是“B级”!从侧面印证了:文学,源于生活的真谛!
可见,创作的素材是无处不在的,正是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同样,精准的文字、精准的刻画、精准的见地,并非处处都有,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像木生那样,甘于去 “四等舱B级”的座位上去苦苦寻觅。当然,对于一个严肃而又有着高远追求的作家而言,语言是无止境的。我就曾听到过木生关于语言的苦恼,他苦恼于没有过一流大学的系统而又严格的语言训练,他苦恼于对于大海一般有着强劲生命力的百姓语言的知之尚浅 (或曰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语言)。但也正是因了这些苦恼与不足,才促使木生格外地肯在语言上去下苦工,他总是说笨鸟只有先飞。是的,没有勤奋的 “笨鸟”孜孜以求地 “先飞”, “常飞”,哪里能创出 “一飞冲天”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