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汉,天罡星三十六员,地煞星七十二员。在地煞星中,《水浒传》一出场便落草为寇的有二十六位,大多是打家劫舍,没干什么好事的强盗,邻近村民避之唯恐不及;五位在社会上专干不法之事,因各所原因所迫、上山落草,过上了消遥自在的强盗生活;二十五位生活或平淡安定,或专做坏事的,被他人相劝落草,其中萧让因会写诸家书法,善仿写蔡京字体,梁山泊因要救宋江,便稀里糊涂被强加到山寨入伙,真是哭笑不得;六位因为义气,形势所迫,落草为寇;十位在与梁山泊交战中被俘入伙,基本上是朝廷命官。
本文不讨论地煞星,对三十六位天罡星一一辩析如下。
因义气,做了不法之事而上梁山者一十六位
追求义气,率性而为,路见不平一声吼,对生活在社会基层的读者而言,可以说是一种人生的追求,被压抑的情绪能够在某一件事情得到痛快淋漓的宣泄,即便这种宣泄可能触犯法律,但仍然不失为值得欣赏和企盼,故而我们对梁山好汉许多不法之事没有了憎恶和反对,津津乐道好汉们的行为便成为了广大读者在阅读《水浒传》时的一种审美愉悦。
天微星九纹龙史进,家境富裕,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被他怄气死了,其父只得随他性子,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世俗之人,既无远大理想,也无为祸乡邻的意思。现今社会富二代之中不乏其人。
史进与九华山强盗朱武三人结交,凭的是义气相投,国家法令是不放在眼中的,朱武、杨春用苦肉计,自动上门请史进缚了解官请赏,倒令史进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
好汉二字是水泊梁山许多人处世的一个准则,守住一个义字,讲义气,国家法度、法律摆在第二位,是读者喜欢读《水浒传》的一个重要原因。读者首先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那些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梦想,仅只是极少数人的事,活得有尊严,能让周围的人看得起,是普通人在生活中的一个准则。
史进因九华山朱武三人被官府围住时,不惜烧庄园,为的就是博一个义字,宏伟大业,终究与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太遥远了一些。
朱武三人留史进在九华山落草时,史进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这是史进的道德底线,虽然不顾国家法度与九华山强盗来往,但在内心深处,自己是不愿做强盗、公然站在社会对立面的。至于随后寻师父王进不着,盘缠使尽,在赤松林剪径,与鲁智深火烧瓦罐寺,回九华山,最终投奔朱武落草,则真实再现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轨迹,试想我们今天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工作舒适一些,打工挣钱多一些,是我们的梦想,梦想不能实现,有一个落草的地方,与趣味相投的人生活在山寨之中,虽然有时难免做些不法勾当,但生活无忧,又何不是一种生活的乐趣呢?
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生活中的豪爽之人,义字当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全不顾及后果。镇关西纳金老汉女儿为妾,后又逼讨莫须有的典身钱,其罪不及死,鲁智深硬是三拳打死了他,豪爽,但同时也犯了法,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大闹五台山,完全是鲁智深的错,身为和尚就必须要遵守佛门清规戒律,不然就不要当和尚,他偏不遵守,豪爽。
大闹桃花村,见李忠、周通悭吝,乘其二人下山打劫时,“两拳打翻两个小喽啰,便解搭膊做一块儿捆了,口里都塞了些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开,没要紧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金银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从乱草处滚将下去,取路便走,体现了一个英雄在危困之际那么一点点贪小便宜的劣根性。
李逵的家庭环境,在现实生活中的贫民窟或城市里棚户区常有,一个穷困的家庭里出了个不争气、好打架的儿子。
李逵逃到江州与戴宗结识,做了江州牢房里的一个小牢子,打架、赌博、喝酒是李逵的全部生活内容,但他为人忠心,讲江湖义气,对宋江是死心踏地的拥护,虽然与宋江有过几次争执,但李逵在宋江那里似乎找到了一种心灵上的归宿。
宋江在江州刑场被杀头时,李逵“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便望监斩官面前砍将来,众士兵急待把枪去搠时,那里挡当得住,众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不计后果,只求爽快,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
劫刑场后,上梁山使成为了一种极其自然的结果,征方腊后做了润州都统制,宋江召之,喝了毒酒,亦爽快地说:“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被宋江毒死毫无怨言,充分体现了这一人物类型或者这一种性格的人的江湖义气,深受读者喜爱。
天寿星混江龙李俊,杨子江中一名艄公,聚集了几个兄弟,专做杀人越货的不结勾当;天究星没遮栏穆弘,揭阳镇一霸,为非作歹,祸害乡邻;天平星船火儿张横,浔阳江艄公,以谋财害命为职业;天损星浪里条张顺,浔阳江边一鱼霸。
宋江差一点就平白无故地死在了这几个人手里,但这几个人最讲江湖义气,凡是江湖之中的好汉,都倾心相慕,以相互结交为幸事。他们是不从根本上反对社会制度的,图的只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任意而为的生活方式。闻知宋江在江州要被押赴刑场杀头时,无人召唤,便自发地前来劫刑场,国家法度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劫刑场后,上梁山亦是必然地结果,做不法之事亦不在乎多劫刑场这么一件。
无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做生意消折了本钱,流落在蓟州卖柴度日,因路见不平,帮杨雄打架,与戴宗、杨林相识。石秀是个本分人,虽然不满于卖柴度日,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非分之想,上梁山的动机是戴宗、杨林二人唆使所致,戴宗道:“小可一个薄知,因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只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说得石秀心中痒痒的。
天牢星病关索杨雄,蓟州府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手,生活安定,为人本分老实。谁知其妻私通和尚,石秀讲义气智杀和尚,又协助杨雄杀死其妻,因畏惧官府责罚,和时迁三人投奔梁山落草为寇。
由此引出了宋江三打祝家庄。杨雄三人投奔梁山过程中,途径祝家庄一酒店,酒店主人热情接待,由于没有肉吃,时迁偷了酒店报晓的公鸡,争执之中,石秀放火烧了酒店,梁山上晁盖怒斥杨雄、石秀道:“俺梁山好汉,自从火并五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但宋江不以为然,借题发挥,道:“即目山寨人马数多,钱粮缺少,非是我等要去寻他,那厮倒来吹毛求疵,因而正好乘势去拿那厮。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粮食。”
无论站在封建社会儒家传统价值角度,还是站在现代社会是非观角度,时迁的形为都是错误的,祝家庄捉住时迁予以惩罪无可厚非。祝家庄恐惧梁山贼人前来借粮,进行积极防御,在实际行动上,并没有进攻梁山的动作,宋江三打祝家庄,只能是一种强盗的逻辑,可以理解为宋江上梁山后需树立自己威信的形为,宋江与晁盖争夺梁山领导权的斗争需要,祝家庄是无辜的。
天退星插翅虎雷横,计义气的国家公务员。晁盖七人、宋江在郓城犯法当捕,雷横网开一面,任其逃走。但他对落草梁山是不认同的,一次路过梁山时,宋江宛曲劝其上山入伙,雷横以老母亲年高无人俸养为由予以推辞。谁知郓城一彪悍戏子自持与知县有染,故意出雷横的丑,怒打其母,雷横气不过,一枷梢将戏子打死,得朱仝周全,逃到梁山,属一时冲动无奈之举。
因官僚机构个别人不当行为而上梁山者十位
社会出现腐败、贪污现象,个别人肆意妄为,利用手中权力,知法犯法,致使受害人无处申辨,无路可走,不是宋朝的专利。社会是在一定地域范围内对特定人民进行管理的内在和外在的表现形式。企图社会管理机构全体人员清正廉明、克尽职责,人民群众全部遵章守纪、和睦相处,那只是痴人说梦,彻底的理想主义,完全违背了社会之所以存在的根本规律。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知道,现在国与国之间,讲得最多的就是为了国家利益,联合国家理会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调解各国之间的利益冲突。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社会上产生的腐败、贪污现象。
我们不能够因为社会上的腐败、贪污而去推翻这个社会,建立新的社会。新的社会同样会出现腐败、贪污现象,我们要做的只是如何从制度设计上去进一步完善杜绝腐败、贪污出现的可能性。梁山好汉却没有这么深层次的考虑,他们只是通过形式上的反对,然后经过招安程序,获得另一次人生的更新,企图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会的腐败、贪污。
天雄星豹子头林冲,高衙内被林冲妻子迷得不能自拔,其父高俅设计陷害,将林冲发配沧州。站在高俅的角度,在自己儿子与林冲之间,将正常的伦理道德置之一边,无条件在站在儿子这一边,为了满足儿子的欲望,利用手中权力,把林冲整得家破人亡,也不是什么十分罪大恶极的形为。但林冲因为是受害者,故而其形象获得了广大读者无限的同情和愤怒。
从另一个角度上讲,是林冲自己害了自己。
禁军教头王进发觉高俅要害他时,宁愿舍弃官职,远逃延安府老种经略处,惹不起躲得起,生活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林冲是一个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对形势不能做出正确判断、敢于有取舍之人。高衙内在岳庙调戏其妻子,“林冲板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手软了。”陆虞候设计诱骗林冲妻子,林冲一时冲动之后,却没有了后续动作。在街上购得一把好刀,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心中想的却是将这口刀与高俅的宝刀去比试一番。火烧草料场,上梁山后受王伦百般刁难,也未见林冲有多少豪杰之气,而是忍气吞声,唯唯喏喏,晁盖上梁山后,愤而杀死王伦,自己仅坐了第四位,与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之气概是有一定差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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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暗星青面兽杨志,失陷花石纲路过梁山时,王伦邀其落草为寇,杨志不愿意,一心想着如何到京城上下打点,官复原职。对于社会的黑暗面,杨志是有清醒认识的,并且自己正积极地运用这些腐败的手段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谁知却得不到高俅赏识,令杨志好不郁闷。在北京受到梁中书重用,杨志信感欣慰,积极、认真、负责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只不过由于太过认真了,在押解生辰纲时对手下军卒过于严苛了一些,但这也不是什么极坏的罪过。
晁盖七人智劫生辰纲,彻底将杨志逼上了绝路。杨志一度想到了死,但是想到“爹娘生下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杨志不甘心,仍企盼事情水落石出后再回到官僚机构之中谋取一官半职,一丝最后的希望支撑着他残延苟喘地活着。二龙山落草为寇,实非杨志本意,也非对现实社会不满,乃晁盖七人所逼。有江满腔热血却得不到朝廷的理解,广大读者没有憎恶,而是充满同情之心。
天伤星行者武松,景阳岗打虎、怒杀西门庆、十字坡遇张青、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醉打孔亮,无一不是喝得酩酊之后的杰作,酒是武松的第一生命,典型的嗜酒如命的酒徒。但这个洒徒有个好处,不管清醒时、酒醉时,均能守住社会伦理底线,不故意去做违法犯罪的勾当。
孟州牢城管营的儿子施恩养着八九十个拼命囚徒,在快活林开设赌坊兑坊,过路妓女要先拜施恩码头,才允其在当地立足。同营房的张团练眼红,请来蒋门神与其争来夺去,正如同现代社会中黑社会火拼一般,快活林不是什么好营业,是社会的黑暗面。
施恩要武松去杂回快活林时,武松说:“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去干!若是有些谄侫的,非为人也!”无辜之人、善良之人、陷害好人,武松是不做的,醉打蒋门神一直是广大读者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其原因如同我们喜爱观看反映黑社会影视作品一般,无需多述。
张都监利用职权,欲置武松于死地,武松奋起抗争,杀死一十五口人。按道理说,只有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人是死有余辜,其余一十二口人中必有被错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武松滥杀无辜应是铁定的事实。但广大读者喜欢武松快意恩仇的那股子劲,是对重重压迫之下的痛快释放,官僚机构个别人的不当形为最能激起善良老百姓的愤恨,对于武松酒醉之后的过头,不仅能够包容,更是在潜意识深处产生由衷的羡慕之情。
张青劝其扮行者逃到二龙山落草,体现了一股淡淡的悲剧色彩,武松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普天之下,茫茫人生,竞无一处安身亡命之地,何其悲也。
无魁星呼保义宋江,不守国家法度,玩弄江湖义气于手掌,渴望获得朝廷认可的社会基层小吏。
郓城县押司,应当算是国家的工作人员,何涛将捉拿晁盖七人之事告诉宋江,宋江却将押司职责抛之脑后,私放晁盖,博得讲义气的美名。但是,何涛却被割了两个耳杂,数百揖捕官兵没了性命。
郓城做押司时,其父“数年前,本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按现在话说,就是宋江与父亲在法律层面上脱离了关系,其父不承担宋江犯法的连带法律责任,但请不要理解为宋江对父亲不孝,宋江上梁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如此心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阎婆惜用招文袋里梁山泊书信扶持宋江,宋江愿将家产变买一百两金子与之,但阎婆惜要叫嚣到公堂告发,危及宋江押司官职时,宋江便用刀杀死了阎婆惜,钱与官之间,宋江毅然选择了官,杀阎婆惜何足惧哉。
义字是全书宣讲的核心,但都建立在肆意残踏国家法度与尊严的基础之上。
晁盖派刘唐下山感谢宋江,书信落入阎婆惜手中,宋江杀之,逃到柴进庄上,结果是来劝架的无关人员唐牛儿被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
在清风寨,宋江不用花荣安排随侍人员的钱,那些随侍人员既得了花荣的钱,又与宋江一起吃喝玩乐,“每日又只是宋江便钱,自从到寨里,无一个不敬爱的他的。”只有傻子才不喜欢宋江。
江州牢房里,宋江“不时间,又请差拔牌头递杯,管营处常常送礼物与他,宋江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自落的结识他们,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
故意不送常倒钱与戴宗,戴宗前来讨取,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常倒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时,却该怎地?”金钱诱惑加上恐吓,如此权谋,充分再现了一个社会基层小吏的嘴脸。
初次与李逵见面,便送了十两银子,戴宗劝其不要借,宋江笑道:“院长尊兄何必见外,量这些银两,何足挂齿,由他去赌输了罢。”李逵果然赌输了,宋江又再送五十两银子与李逵。
如此不分是非两道,如此仗义疏财,使宋江在江湖之间迅速获是好名声。
带领花荣九人投奔梁山时,途中遇石勇寄书,宋清诈书其父停丧在家,燕顺等人恳请宋江带其上梁山后才回家奔波,但宋江“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江湖义气并没有摆在宋江心中第一位。
宋江一心想的是在当时社会体系中有一个合适的、合法的身份,有尊严的活着,讲江湖义气只是个人爱好,不起主导作用。
回家看视父亲,被官府围捕,其父深悔害了宋江,但宋江不以为然,反而认为这是好事,道:“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够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外府,也须有程限,日后归来,也得早晚伏侍父亲终身。”宁愿被官府揖拿,也不愿外出躲避,官府的惩罚是有时限的,时限一到,宋江便自由了。
发配江州要经过梁山泊,宋江拣小路过去,宁可多走几里,结果还是被邀上梁山,但宋江以死相逼,不愿落草为寇,宁愿到江州牢房受苦。浔阳江楼题反诗,宋江“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蔡九知府遣人捉住后一顿拷打,便乖乖全招了,影视作品中大义凛然,坚贞不屈,感慨赴死的英雄气质在宋江身上没有一点点体现。
黄文炳利用宋江反诗,在蔡九知府处煽火点风,目的只是为了自己能够重新得到朝迁的重用,黄文炳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为达个人目的损害他人利益,宋江做过不少这样的事。
黄文炳行为是导致宋江上梁山的最终导火索,上梁山落草为寇不是宋江的本意,上梁后宋江便一直在策划着如何得到朝廷的招安,企图通过招安重新获得人生的新自由。
天暴星两头蛇解珍,天哭星双尾蝎解宝,登州山下二猎户,受州官差遣上山打虎,谁知毛太公父子据虎为已,私自解虎请功,陷害二兄弟到牢房,被顾大嫂、孙新、孙立、乐和、邹渊、邹润救出并投奔梁山。
这属于民间私人恩怨,官僚机构个别人的不当形为,是一种人性丑恶的表现,但并不是那个时代的特有现象,是一种普遍性的人类社会的丑恶表现。作者把它放在最基层的社会层面上来写,最能激起读者对人性美的向往。
天贵星小旋风柴进,一个衣食不愁,不干违法事,喜与江湖人物尤其是刺配囚徒交往的人。林冲、武松、宋江曾受过资助,但柴进是个知法守法的人。其叔在高唐州受人欺凌,柴进前往处理,道:“但有门户,小侄自使人回沦州家里,去取丹书铁券来,和他理会。便告到官府今上御前,也不拍他。”由于高唐州知府不当形为,柴进被逼上梁山,是不得已的形为。柴进没有反叛整个朝廷之心。
天英星小李广花荣,清风寨知寨,闻知宋江杀了阎婆惜,连写十数封书信去问候。宋江来到清风寨,花荣好似路边拾得黄金般欢喜无比,体现了花荣好义气,同时也体现了对于国家法度的漠视。是真朋友就应当问清事情原由,或帮助宋江伸冤,或劝其自首。但花荣对义字进行了狭隘的理解,认为只要朋友快乐就是最大的义,在许多宣讲朋友义气黑社会影视作品中,我们是能够找到许多相似的内容。上梁山落草为寇,一者是花荣个人的不当形为,二则就是官府对花荣不问事情真相的不当形为,二者交织在一起了。
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江州牢房节级,与梁山吴用有勾结,利用职权好收贿赂,宋江未主动送钱,竞亲自前来索贿,不是一个好的国家公务员。宋江被蔡九知府擒住后,往来奔波传假信,谁知被识破,亦被押赴刑场,后上了梁山。实际上与官府个别人不当行为没有什么关联,纯属咎由自取,姑且勉强归于此类。
天巧星浪子燕青,卢俊义的家人,讲义气,特别对主人忠心,实际上也没有做什么明显的违法之事,追随卢俊义稀里糊涂就上了梁山。
因宋江设计陷害诱骗而上梁山者五位
天猛星霹雳火秦明,清风山燕顺、王英、郑天寿半途中劫持了宋江、花荣,知府派秦明前来征剿。秦明不敌被擒到清风山,誓不肯归顺。宋江用计灌醉秦明,叫小卒穿了秦明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杀人放火,将城外数百人家烧做白地,结果是秦明家破人亡,妻子斩首,首级高悬城门。
秦明官至兵马统制,生活安定、富裕,但无路可走,只有归顺宋江一条路,充分体现了宋江的残忍与歹毒。
天富星扑天雕李应,李家庄庄主,知法度、安分守纪的人。宋江攻打祝家庄时令人拜见李应,李应道:“他是梁山泊造反的人,我如何与他厮见?无私有意,你可问他话道,只说我卧病在床,动止不得,难以相见,改日却得拜会。所赐礼物,不敢只受。”李应采取了既不帮祝家庄,也不帮宋江的策略,只在家闭门不出,是一个典型的明哲保身、与世无争的儒家思想传统人物。
宋江攻打祝家庄后,却派人装作州知府,诱骗、强迫李应上了梁山。李应是无辜的,宋江逼良为娼,更多地体现了宋江心理上的一种不平衡。宋江一心追求生活安定,在社会基层混个有模有样,谁知挫折不断,上了梁山,内心深处肯定不服这种命运的安排。李应在梁山将家眷老小安置妥当后,宋江对李应取笑道:“大官人,你看我叫过两个巡检并那知府过来相见。”得意猖狂之神态令李应目睁口呆,言语不道。
天满星美髯公朱仝,在郓城私放罪盖七人,宋江,是梁山的大恩人,私放雷横后,勇担责任,被刺配沧州无怨无悔,一心一意要与沧州知府搞好关系,期待有朝一日能平安的回到郓城家里,是个讲义气且大体上能守国家法度,不十分出格的公务员。
谁知宋江打着想念兄弟恩情的旗帜,预先搬取朱仝家眷上山,令李逵将朱仝细心看护的知府儿子杀死,遭其上梁山落草为寇。宋江自私自利,不顾他人感受,江湖流氓的丑恶歹心昭然若揭,真不知宋江是替什么天行什么道?
天昰星玉麒麟卢俊义,北京人氏,家庭富裕,尊纪守法,号称河北三绝。宋江在梁山请僧人为晁盖做法事,在与僧人闲谈之间,谈及卢俊义,于是便设计陷害,令卢俊义家破、妻子与佣人私通、身陷囹圄,宋江却高举要杀死陷害卢俊义的淫妇奸夫大旗,二次攻打北京城,救出卢俊义,“把大名府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缎匹绫锦,都装载上车子。又开仓廒,将粮米表济满百姓了,余者亦装载上车,将回梁山泊仓用。”
在梁山泊宋江见了卢俊义,纳头便拜道:“我等众人,欲请员外上山同聚大义,不想却遭此难,几被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见,大慰平生。”
不知此时,宋江脸红不红,心虚不虚?
宋江等人攻城掠地,虽然有一些丑恶的目的,但不是要从根本上推翻社会制度,江湖好汉们我行我素,为了一句话、一个念头,不惜挑战社会尊严,快意恩仇的气概,深深吸引着读者,对于宋江设计请英雄上梁山的形为,没有憎恶感。
长期受到压抑,且生活在社会基层的民众,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受到现实的禁棝不能发泄,但能从阅读中获取这种感觉,享受到一种美感,亦不失为读者另一精神层面上的审美愉悦。
天佑星金枪手徐宁,金枪班教师,在京师侍俸皇帝,生活安定,家庭和睦,宋江攻打高唐州救出柴进后,朝廷派呼延灼攻打梁山泊。宋江不敌,在思破敌办法时,汤隆献计,徐宁的钩镰枪可破呼延灼的连环甲马,于是宋江设计,将徐宁诱骗至梁山,宋江道:“观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真是一派胡言,将自己所祈求富贵的愿望建立在强逼他人落草为寇之上,徐宁内心的痛楚苍天可鉴,宋江丑陋至极。
因交战被俘许诺招安而上梁山者五位
破坏社会秩序而受到社会体系的围剿与镇压,是这个社会应当行使的合法、正当权利。朝廷派兵攻打梁山泊,宋江巧妙地利用被俘将领无慨憾赴死的勇气,许诺招安,用重新获得朝廷认可、回到正常生活的一丝希望,将被俘将领留在了梁山。再加之作者宣扬的天意,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使得一切变得自然,广大读者乐于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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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星双鞭将呼延灼,开国功臣之后,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讲,都没有上梁山落草的理由,受朝廷派遣征剿梁山失利被俘,宋江下拜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动将军,致劳神力。实慕将军虎威,今者误有冒犯,切乞怨罪。”一则呼延灼损兵折将不好回朝廷交差,二则上梁山只是等待朝廷招安,招安后,亦可名正言顺的重新回到从前熟悉的生活之中,没有站在社会的对立面,与呼延灼以国家为正统的思想不谋而合,故而无奈之中留在了梁山。
天勇星大刀关脸,蒲东巡检,关云长嫡派子孙。交战被俘后,宋江将其扶在正中交椅上,纳头便拜,叩首伏罪:“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用替天行道之语打动了关胜。关胜于是手便落草梁山。
天空星急先锋索超,北京大名府先锋,宋江攻北京城时被俘。宋江亲解其缚,请入帐中,致酒相待,用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大串都是朝廷命管。盖为朝廷不明,纵容滥官当道,污吏专权,酷害良民,都情愿协助宋江,替天行道。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
炫耀自己能收服朝廷命官的成就感跃然纸上,此时的宋江,众好汉拥戴,江湖义气为重,小范围内呼风唤雨,有了极大的满足感。但宋江终究是个草根人物,少了那么一点点浓厚的儒家文化深层次的厚重气质,在这么浓郁的草根文化氛围之中,面对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梁山好汉,索超被擒后的选择只有一个:上梁山落草。
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天捷星没羽箭张清,一个是东平府兵马都监,一个是东昌府猛将,与梁山泊无牵无挂,生活自在安逸。宋江与卢俊义由于谁做山寨之主问题不好解决,便拟定分别攻打东平、东昌两府。董平被擒,宋江纳头便拜,道:“倘蒙将军不弃微贱,就为山寨之主。”
张清连伤梁山一十五员大将,被擒后,诸好汉欲报仇,宋江全力喝斥,取酒奠地,折箭为誓:“众弟兄若要如此报仇,皇天不佑,死于刀剑之下。”
董平、张清归降梁山。
宋江充分运用社会基层对义的理解,博取了朝廷被俘官员对梁山的好感。同时也博取了广大读者对梁山好汉的整体宽容与同情。一百单八员好汉全部聚集后,宋江便立即做罗天大醮“报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则祈保众弟兄身心安乐;二则惟愿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众当谒力捐躯,尽忠报国,列而后已;三则上荐晁天王早生天界,世世生生,再得相见。”
按现在话说,宋江是个草根人物,在人脉关系原始积累过程中,充分利用社会基层江湖人物的义字招牌,获得了江湖人物的广泛认同与赞赏。自己不得已上梁山后,更是聚集众多有不法形为的江湖人物,凭借梁山有利因素,攻城掠州,不断扩充自身势力。当自身势力扩充到一定程度后,便一心想着如何把这种势力合法化,取得整个社会认可的合法身份,招安是宋江认为合法的唯一途径。梁山泊替天行道,其主要内容是反对朝廷的奸臣、贪污腐败分子,符合传统思想中的核心价值观的要求。梁山单个好汉的际遇,不同读者会产生出不同的联想,这种联想是丰富和广泛的,极大限度地充实了读者对江湖义气的理解,站在江湖义气角度上谈论梁山好汉,有时候就成为了读者的一种向往。
人们往往无能力反对现实个别问题之所以存在的现实,但对个别问题的反对,则能在大多数人内心中产生共鸣,得到广泛地支持。梁山好汉正是对个别问题进行成功反对的典范。
宋江十一件事
宋江上梁后,至一百单八员好汉聚,共做十一件大事。
第一件事:搬取自己父亲上山享福。李逵回家搬取母亲途中其母被虎吃掉,杀死四只老虎,将地煞星李云、朱富招至山上,宋江取笑道:“被你杀了四个猛虎,今日山寨里又添得两个活虎,正宜作庆。”对李逵失母之痛漠不关心。
第二件事:时迁鸡鸣狗盗,石秀火烧酒店,宋江三打祝家庆。
第三件事:雷横犯法,朱仝救之,被发配沧州,宋江设计杀死仝细心看护的知府小儿,逼其上梁山。
第四件事:公孙胜回蓟州老家,命戴宗二次寻找,李逵斧劈其师父罗真人,不得已重回梁山。
第五件事:柴进失陷高唐州,发兵攻打高唐州,把府库财帛,仓廒粮米,并高廉所有家私,尽数装载上山。
第六件事:与呼延灼交战,攻破青州。把府库金帛,仓廒米粮,装载五六百车,又得了二百余匹好马,班师回山。
第七件事:史进失陷华州城,宋江大闹西岳华山,救了史进,打开库藏,取了财帛,装载上车。
第八件事:芒砀山强人不服梁山威名,二者交战,属强盗之间内亡讧。
第九件事:慕卢俊义威名,攻破北京城,把大名府库藏打开,应有金银宝物,缎匹绫锦,悉数运回梁山。
第十件事:曾头市再次抢劫梁山马匹,夜打曾头市,抄掳金银财宝,米麦粮食,尽行装载上车,给散各都头领,犒赏三军。
第十一件事:为解决梁山内部谁做头领问题,发兵攻打东平府、车昌府。开府库,尽数取了金银财帛,大开仓廒,装载粮米上车回梁山。
哪一件事算得上是人们心目中、儒家传统思想的替天行道?
宋江的招安思想及对滥官污吏的态度
宋江的招安思想是一以贯之的,上梁山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招安。
孔太公庄上与武松相遇,送武松去二龙山落草时,劝道:“入伙之后,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
在与朝廷交战中,对被俘将领更是以招安诱之。
梁山菊花会上,召集众头领打团儿吃酒,宋江酒性大发,作满江红一词,高歌“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惹得武松和李逵大发脾气,李逵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宋江大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众人求情后方才不斩李逵。纵观整个招安过程,明确表示反对招安的,也只有武松和李逵二人而已。
到东京元宵看灯,事先对谁也没有讲明此行的真正目的。宋江不惜花重金买通名妓李师师,企图由此讨好皇帝,谁知被李逵无意中搅了局。
用金银收买他人,疏通关系,行贿受贿,应当是社会腐败现象之一,但宋江等人对此不是深恶痛绝,而是津津乐道,书大写了大量的此类事例。
太尉陈宗善奉旨招安梁山,宋江欣喜若狂,派出人员在二十里外迎接,山寨中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好不热闹。由于朝廷没有给予梁山好汉足够的尊重,招安圣旨轻漫众好汉,变成了一场空欢喜。宋江亲送陈太尉下山,再拜伏罪:“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的弯曲。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则个。”
童贯、高俅率兵攻打梁山泊,宋江胆颤心惊,诚惶诚恐,忧的不是如何去打败他们,忧的是生怕在交战之中得罪了这两位朝廷高官,招安的理想不能得到实现。
童贯、高俅二人,是梁山替天行道大旗中矛头直指的主要打击对象,但这只是宋江高举替天行道大旗骗人的幌子,真实目的是希望得到朝廷的原谅,重新做一个合法的人。在交战中,宋江完全可以杀死童贯、高俅二人,但他没有这么做。
梁山泊十面埋伏,宋公明两赢童贯。书中写道:“宋江有仁有德,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情追杀,惟恐众将不舍,要追童贯,火速差戴宗传下将令,布告众头领,收拾各路军马步卒,都回山寨请动。”
张顺凿漏海鳅船,宋江三败高太尉。张顺解高俅到山寨,“宋江见了,慌忙下堂扶住,便取过罗缎新鲜衣服,与高太尉从新换了,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宋江纳头便拜,口称‘死罪’!”
在山寨中,比对待亲生父母还要好的招待压惊,“至第四日,宋江与吴用带二十余骑,送高太尉并众节度使下山,过金沙滩二十里外饯别,拜辞了高太尉,自回山寨,专等招安消息。”
再次贿赂李师师和宿太尉,终于得到了梦寝以求的招安。
天子赏赐梁山好汉,滥官污吏乘机克扣银两、酒食,污辱梁山好汉,一好汉愤而杀之。宋江惊慌不已,急忙杀死这位好汉以求得到朝廷滥官污吏们的原谅。江湖好汉们的豪气荡然无存,充分显示出在儒家思想教育下,社会基层人物对国家的认同,国家是第一位的,只要自身有一丝生存的机会,便会竭力保持与国家的一致性,绝不站在国家的对立面,甚至不惜压制,杀戮与自己有过一样遭遇的人。
深受儒家传统教育的读者对于宋江前后言语、行动的变化,是宽容的。
破辽、擒田虎、王庆,梁山好汉立功多矣。在蔡京主持下,省院出榜禁约梁山好汉不许擅自入城。众好汉心生反回梁山泊之意,宋江得知后,召集众头领,说:“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
公孙胜请辞回山中随师父修仙了道,征方腊时战死一十四员,返京途中病故五员,杭州六和寺坐化鲁智深,武松出家,燕青、李俊半途出走。回京师朝见天子一十二位,得善终者七人,毒死三人,二人自谥于宋江墓前。
一部跨越时空,恒久流传的文作品,反映出来的人物、情节,一定要获得社会整体对人物、情节的高度认可。换言之,人物、情节的发展一定要符合社会的公共思维,否则,社会公共思维对人物、情节不认可,必将受到冷遇,也就不能称之为传世经典了。
(作者单位:湖南省洪江市史志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