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英国东北部纽卡斯尔市的啤酒王酒吧悠黄的汽灯下，总能见识到一位魁伟的英国壮汉，一手持着啤酒，另一手捧着繁体竖版汉字《水浒传》，津津有味地闷头自我陶醉着。老听众酒保克里斯忙活完手里的活计，凑过来叫道：”武松到底赶回家了吗？你每次都’下回分解’，这两天你没过来，可是想苦我了。”
若阁下是啤酒王酒吧的老熟客，以上的一幕活报剧定不陌生。说书人正是我的英国老公布莱恩.霍顿–《水浒传》苏格兰版译者，他同时还英译过大量中国古典诗词，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杨炼的诗歌集。要说老布最执著的追求，还是翻译全套苏格兰文本《水浒传》。老布能将水浒108条好汉的传说倒背如流，这份着迷的水浒情结得先追述其家族史。老布的祖父、叔父皆是远洋轮船长并常年航行于东亚，家里收藏了多姿多彩的东方古董，这令老布打出生起就耳濡目染对古老东方文明萌生了不可抗拒的迷恋。加上其外祖父家族，是电影《勇敢之心》中所描绘的英格兰与苏格兰交界处的古老家族，这片欧洲最辽阔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茫茫原野上，自然成为绿林好汉一展身手的天堂，著名侠盗罗宾汉便源自苏格兰的游牧英雄。每当苏格兰飞雪封山漫长的半年冬季里，常常是一家人围坐在壁炉篝火旁，聆听老辈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边界绿林传奇。打小满脑子塞满了杀富济贫民间传说的老布，当其开始学习中文时，一接触水浒中与祖先一模一样的落草豪杰，自然亲切万分爱不释手。
老布骄傲地表示，他是世界上首位以苏格兰文阐释《水浒传》者。他的见解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所用的方言，若以文绉绉的英语腔来表达，实在是痛失原汁原味。恰恰豪放的苏格兰方言与山东土语的神韵十分契合，能够较准确地传递原文的意境。若有人好奇苏格兰腔水浒是个什么模样，老布便立即抑扬顿挫地朗诵起自己的译本，听上去水浒豪杰们果然掷地有声、粗犷有形。表演完毕老布会再强调，只有用充满阳刚性格的苏格兰土语，才能充分突现书中草莽英雄的风采气概。苏格兰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的非凡传奇《勇敢之心》，曾荣获多项奥斯卡电影金奖，令全世界领略了苏格兰古代英雄的风范。此人物与豹子头林冲的遭遇颇为接近，相信西方读者若有幸读到栩栩如生的水浒人物段子定会生共鸣。不过，因欧洲人忍耐长篇文学的最大限度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这已漫长得令西方读者感觉辛苦备至了。因而《水浒传》译本也不得不忍痛割爱，梁山豪杰们的长篇大论只能委屈地”长话短说”了。
虽然老布满怀壮志，无奈形势比人强无法大展雄图将整部小说尽快译完。直今苏格兰版《水浒传》仅发表了九回，读者仅见识了豹子头林冲与花和尚鲁智深，其他众好汉仍无缘谋面。为何老布壮志未酬？归根究底离不开孔方兄。虽然英国资助文学的传统渊源悠长，但老布向苏格兰艺术委员会申请资助时，对方则官僚地表示，我们只接受苏格兰地区的申请者，既然你不住在本管辖境内，本会自然爱莫能助。第二年此委员会领导换届，老布又重燃希望再次上书。新贵果然不同凡响，为了显示事必躬亲的新形象，给老布回了封洋洋洒洒的长信，屈尊问了一连串的中国盲傻问题。英国官僚的孤陋寡闻惹恼了老布，他回敬道：”全世界民众读莎士比亚被认为理所当然，若哪位文人未曾接触过莎翁，会被视为缺少文学修养。水浒是同样伟大的古典著作，阁下却闻所未闻实属羞愧，竟然说既然已有英文版为何再要苏格兰文本。《水浒传》连挪威语、丹麦语、瑞典语、捷克语本都有，而苏格兰人口数量超过以上地区，这样了不起的名著译本自然应多多益善。你能说莎士比亚既然已有日文版因此不需中文版了吗？”所幸的是，英国著名的《卫报》、《苏格兰人报》，均载文赞扬老布的翻译成就，称誉老布是英国汉英翻译界的前三甲之一，并被纳入牛津翻译家词典。
老布同时呼吁中国人宣传自己文化得加把劲才是，不能只管一味地盖高楼大厦，引进西方大片、汉堡包等等，自己文化根底上的传统优势还得中国人多努力造势。这一点，韩国人、日本人对自家文化的传播就做足了功课。比如英国有些大学东亚语文系，明明热衷学汉语的老外学生比学韩国语、日语要踊跃许多，但东亚系的掌门人却是日本人。为何？就因日本财团重金资助日语传播，人家是大股东自然挺直了腰杆当家作主。韩国语专业就更惨，四个年级的学生总共加一块不过三位，有一年甚至连一个学生也招不到。但这并不损伤韩国政府、财团资助本国文化在海外传播的干劲，韩语教师的工资及韩语系学生的奖学金皆由韩国方面包揽，只要听闻有西方人愿意翻译、研究韩国文学，韩国政府、财团立马上赶着鼎力资助，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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