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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就是公民,都是积极参与公共生活的人
秋风:听了林教授的发言非常受启发。不过我很惊讶地发现,我虽然比林教授年龄要小,但比他更保守,因为他对传统儒学的批评太多。接下来我给传统儒学做一个辩护,但这个辩护并不是说其它的话,而是提出以下这些命题:
我认为儒学就其本质而言或者就它的社会功能而言,主要作用是养成“君子”,儒学就是“君子”养成之学,而“君子”就是公民。今天说开启公民社会,其实公民社会在传统社会中就有,大家会觉得很奇怪,下面我会做一个解释,希望我说完你们都信我说的(笑)。
我为什么说“君子”就是公民?这两个概念一定有不同,后面会说到。首先探讨相同的部分。相同在哪儿?相同在他们都指向社会中的一群人,这群人的兴趣和志业是参与公共生活。换言之我给“公民”下了最简单的定义:积极参与公共生活的人就是公民。对此,要做第一个厘清,当我们说公民社会时,这个含义并不是宪法上所说的“每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享有权利”,不是这个公民,我说的“公民”是宪法所讲的“公民”中的一部分,这是什么含义还再需要做一个概念上的厘清。
我不知道在座同学有没有人看过美国人阿克曼的“宪政三部曲”《我们人民:宪法变革的原动力》,那本书里提出一个重要的命题有助于我们认识现代社会:现代社会(其实不光是现代社会,而是所有社会),人可以分成两种存在状态:一种存在状态是私人。他作为一个私人来存在,比如说他是谁的儿子、谁的儿媳妇、谁的孙子,要吃喝拉撒睡,要上班,要挣钱养家糊口等,在这些活动领域中主要目的是私人以及与他有私人关系的那些人的幸福;他还提出,在某些特殊的时刻,美国人都会变成参与公共生活的公民。比如在制宪时或者说在四年一度的总统选举投票那一刻,他们就是公民了,因为这时候他们参与了公共生活。当然他这种说法比较极端,我会对他对做一个修正,比如你去参与社区、或者你去参与大学(大学也是一个社区)、或者你去参与县里、省里的选举,还有被选举,被当选,被选举成为人民的代表处理公共事务,这时你就是公民。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清楚我讲的“私人”和“公民”之间的区别。一个人会实现这两个身份的转换。
但我们也可以做一个社会结构上的划分,也就是说在这个社会中大多数人基本上处在私人的生存状态.比如林教授举了他自己的例子,“空调”噪音已经响了很长时间,但没有人关心,因为那个时候大多数人缺乏一个公民的自觉,所以停留在“私人”的身份中;林教授有公民的自觉,当他去跟火车站人员交涉时,当他有这个念头就开始扮演一个“公民”的角色。林教授还举了其它两个例子都能说明这一点:在这个社会中“公民”是少数,虽然我们都是宪法意义上的公民。
或者换一个说法,我们可以做宪法意义上和社会学、伦理学意义上的公民区分,宪法上我们都是公民,但这时我觉得用“公民”这个词并不恰当,最好的说法是“国民”,我们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所以我们都是国民。“公民”在我们的讨论中可以让它具有一定的含义:伦理的、政治的含义。这个含义是什么?是他具有参与公共生活的意愿和行动,并且有这样的行动,如此才是公民。这样就符合亚里士多德西方公民的传统对“公民”的定义。公民的界定我就说到这里。
“君子”的主要工作就是处理公共事务
下面讨论“君子”在干什么。我前面讲了儒学是“君子”之学,看《论语》,孔子最关心的问题是把弟子养成为“君子”。我要问:孔子养成“君子”想干什么?或者说这些“君子”想干什么。我的回答是,孔子养成这些“君子”或者这些“君子”自我养成是为了参与公共生活。如果我要解释这个命题,需要对中国的“君子”历史演变做一个梳理。这里我做一个最简单的梳理。
在座女孩子比较多,你们有没有读过《诗经》?一定要读《诗经》,读《诗经》容易找到一个好丈夫,温柔敦厚(笑)。《诗经》里出现了几个词,先是“窈窕淑女”,然后是“君子好逑”,其实《诗经》就是一个“君子”教本,就是要养成“君子”,从爱情、婚姻、行军、打仗到治国、平天下。在周代社会就活跃着一个“君子”群体,这个“君子”群体主要职责是处理公共事务。在孔子的论述中,“君子”、“小人”有两个不同的含义,第一个“君子”、“小人”是古典时代的“君子”“小人”的含义,是等级制意义上的。“君子”相当于欧洲的贵族,主要工作就是处理公共事务;“小人”是一般的庶民没有能力来处理公共事务。当然孔子把这个概念做了一个转换,因为到孔子那个时代等级制意义上的“君子”群体已经败坏并且消亡。而孔子的理想是什么?——是重建社会秩序,但这个社会秩序不是自发地、自然地可以形成,社会秩序要由人来构建,并且由人来运转。孔子兴办教育,目的是从“小人”中养成一群人成为“君子”,他们有能力并且有意愿来参与公共事务,这就是孔子给“君子”设定的一个社会角色。其实孔子对“君子”德行方面各种各样的讨论目的,是让他们有意愿并且有能力参与公共事务。比如讨论“君子”、“小人”之辩,刚才林教授提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文明就是人和人能以较低成本合作,需要有“君子喻于义”
《博弈论》一开始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囚徒困境”。“囚徒困境”说明什么问题?说明一个社会中都是“小人”就形成不了秩序,如果是“小人”,那所有人都相互伤害。“囚徒困境”讲每个人都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每个人都得到了最坏的结果。《博弈论》从囚徒困境开始,后面讨论的所有问题都是解决“人类合作的困境”。什么叫社会或者什么叫文明?——文明就是人和人能够以比较低的成本合作,这是人跟某些动物的区别,因为有些动物的合作能力极强,比如蚂蚁,强到已经不能让人容忍。“囚徒困境”揭示了人类社会面临的普遍困境,这个困境刚才林教授的三个例子都可以说明,这个社会中大多数人都是利益最大化;“囚徒困境”也揭示了如果社会中大多数人都是利益最大化,都只关心自己的私人利益,那么他们相互之间不能形成秩序。要形成秩序怎么办?需要有“君子”,需要有“君子喻于义”。
“君子”跟“小人”的区别在哪儿?在于“君子”不仅仅关心自己的利益,当然“君子”也关心自己的利益,实际上“君子”通常会比较富有,但他们在获得利益时会想到“义”这个字,所谓“见德思义”,会有一个反省。
我现在在北航,每个学期跟学生讲论语,上《论语》每一节课都会讲一个词——“自觉”,“君子”跟“小人”的区别就在于自觉。林教授的三个例子同样说明了这一点。大多数人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的感受,就是“小人喻于利”,没有解决公共问题。林教授有自觉,因为有自觉,所以知晓“义”,在这样的空间中,空调的声音太响,是“不义”,就要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林教授去解决了这个问题。在那样一个时刻,经过这个车站停留的人,从空调开始响到林教授经过可能有5万旅客,但只有林教授提出,也就是说49999人都是“小人”,林教授是“君子”。没有“君子”就没有社会,没有“君子”就没有文明,没有“君子”就没有秩序。所以儒家特别重要,因为儒家所努力的方向就是养成“君子”,“君子”之所以“喻于义”,是他突破自己肉体的感官局限,也就是说不只关心自己利益之多少,还要去思考在这样一个事情中或者在这一个人的身上,他所做的事,或者我做的事对不对,也就是说在“利”之上还有一个更高的考量标准。当引入了更高的考量标准,人和人之间才能合作,我特别强调这一点。当然日常生活中,“小人”们或者如阿克曼所讲的“私人”,他们追求自己的私人利益,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有一个前提,即存在一些制度。而这些制度如果没有“君子”就不可能形成。
圣贤很重要——他们是立法者
#p#副标题#e#由此引申出我另外一个保守的看法:圣贤很重要。一个文明如果没有圣贤就不会有这个文明,即使有也会衰败。圣贤比“君子”更高一些,也许圣贤是我们培养不出来的,他是天生的。一个文明如果要有生命力,需要运气,运气中最重要的是隔了那么若干年(比如五百年)出一个圣人或者一百年出一个大贤。这是什么含义?——他们是立法者。也就是说一个社会演变到一定程度制度一定会出问题,不管是伦理秩序、社会秩序,还是文化、哲学或者政治各个领域,出问题就要有人来解决,解决需要知识和智慧,需要基于自己文明的经验进行创造性的思考,而这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达到的。我们就看学者,中国有几十万教授,就有那么一两个教授有思想,那就是贤人,他们那种思考是真正能够找到解决中国问题的方案。我们可能会觉得,这是不是不平等?当然不平等,或者换一个更准确的词——“不均等”、“不等同”。人与人不同是文明之大幸。如果社会中所有人都有“小人”,他们之间只会相互伤害;如果社会中都是圣贤,有点无法想象(笑)。所以社会很巧妙,大多数人有一个私人生活就够了,但我们始终要抱一个对圣贤的期待,同时我们也应该有一个教育体系不断地养成“君子”,这样的一个伦理的和社会的结构我认为是一个好的社会基础。
民主、法治和宪政制度要以社会存有一定数量的“君子”为前提
我要说的是,机会对每个人开放,也许我们不能够期待自己成为圣贤,但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君子”。儒家文化中,从孔子以后中国文化、中国文明一个最好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开放性,它的社会结构的开放性。也就是说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地位和身份,有没有财富都可以成为“君子”,中国社会应该是一个最早的平等社会,这是我们非常重要的一个政府遗产,也因为重要中国人特别重视教育,最后回到教育话题。
孔子的教育传统,其主要目标就是把一个“小人”养成“君子”,我想我们现在的教育最大问题在于丧失了它的正当目标,只是传授给大家一些专业知识,而没有养成人格。比如没有告诉我们应该“君子喻于义”,而这样的教育缺失实际是公民社会发育迟缓的根本原因。为什么中国没有一个发达的公民社会,为什么大家都在抱怨社会有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解决不了,用儒家的话是这个社会“小人”太多,“君子”太少。假定社会中有一个健全的“君子”养成体系(其实就在一般的教育体系中),我相信中国的公民社会会比现在健全得多,我们面临的很多问题都可以解决,包括大家所向往的民主宪政制度。
最后我用一句话结束我的发言:民主制度、法治和宪政制度要以社会中存在一定的数量“君子”作为它的伦理和社会前提。我就先说这么多,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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