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中,始终荡漾着一池圣水,它承载着文化的使命,流过中国历史的长河,三千年茫茫岁月,泱泱不息。于是,在一个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来到了它的身边。
自行车穿过一片杂乱曲折的民居,古泮池便在一片低矮逼仄的民居包围中突显在面前。空阔的天际下,一池碧水萎靡,周岸芦苇摇曳,垃圾四面围堵,一派衰败、凄凉的景象。阳光透过池边一片茂密的杨树林,在林间洒下斑驳的碎影。树木荫翳,蝉声如歌,古泮池就静静地卧在那儿,如同一位贫穷潦倒的老者,一任一池碧水在晨风暮雨中独自沧桑。
这怎么会是我心中的那片圣水?
心中的古泮池,该是清泉密布,碧波荡漾,树木葱茏,飞鸟翔集。泮池周岸,亭台墅院,绵延相衔。诗经曾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思乐泮水,薄采其藻,鲁侯戾止,其马蹻蹻。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翩彼飞?,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
遥想三千年风云岁月,泮水岸边,王公贵族、社会显达相邀而集;曲水流觞,名士清流、文人学士流连忘返;泮水汤汤,政界权要、学界泰斗,慕名投访。
这是曾被中国现代史遗忘的一颗文化明珠。
这池碧水,经三千年而泱泱不涸,流经几乎整个中国文明史的涓涓细水,却曾经成就过中国蔚为大观的文化洪流。
春秋时期,鲁僖公看到这里风光秀丽,景色迷人,便在水岸东侧筑起了“书云台”,建造起当时诸侯国中最早的学府———规模宏伟的泮宫,在这里兴学养士,培养人才,成为学校教育的滥觞。此后科举兴起,凡中秀才者称进学,雅称“入泮”。中国任何一个学校的校史,这里都是起点;考察学校教育的肇源与制度,这儿都不能错过。
这泓不竭之水,荡漾着中国儒学文化的波澜。三千年风云激荡,泮水池边依稀飘荡着一代哲人英豪的身影。孔子常率弟子们临池而咏,刚刚在浴沂河,而后风乎舞雩,古泮池边开疑问难的教谕,便投影到清清的池水里;崇尚汉文化的乾隆帝钟情这片圣水,巧妙突破“满汉不通婚”的清朝禁制,结姻孔子后裔。他九次驾临曲阜,六次驻跸古泮池边的别墅,泱泱泮池水收留了他的王者之气;“新儒学”的创始人康有为、梁启超问鼎改革,锐意新政,暮临泮池别墅,茫茫夜色中,却“阑干拍遍,无人会,临水意。”影响了整个中国社会一千多年的理学,其集大成者朱熹,从福建千里迢迢拜谒曲阜,即以古泮池为原点,“盛日寻芳泗水滨”,开启了他的文化寻根之旅,其习儒大悟后的心得之作“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也该投射有泮池水的影子吧。
是孔子选择了曲阜,还是曲阜选择了孔子,使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圣人屡出,形成宏大的人文道场?
圣地出圣人,这水也成了圣水,也有了灵性。曲阜有谚云:孔子门前水倒流,富贵没有头。莽莽大沂河,滔滔泗水河一前一后西流,屏庇拱卫着曲阜。两河之间,泮池水蜿蜒西出,流过孔子故居及孔庙门前。三河并行西流,形为曲阜极为独特的河流景观。这天地间极为自然的一笔,却赋予三河水丰富的文化内涵,使其获得了巨大的文化张力。于是,全国各地不断增建的文庙前,都遵循了曲阜祖廷的这一规制,毫无例外地设置了一条泮水河。
古泮池站在历史深处,笑看云卷云舒,闲意时代更迭,从容淡定,波澜不惊,用它的活泼与睿智,用它的深沉与明丽,凝固成一个文化符号。
文化,是圣者智慧的结晶,是常人为人处世的规范。荣格说,一切文化都会沉淀为人格。古泮池流过三千年岁月,自信文化的力量,漫漶四溢,汇江入海,以智慧诠释文化,将文化植根人心,终于沉淀为汉民族“仁爱”的民族性格。
三千年风尘岁月,古泮池带着重大文化使命,流过春秋战国,流过秦汉,流过唐宋,流过盛朝与乱世,穿越浮躁和功利的烟云,摒退世俗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蚕食与围剿,以其坚强的文化定力,化剑为水,托举着中国文化的巨舰,劈波斩浪,穿越风云变幻的历史波澜,驶入水天一色的和谐大同世界。
而今的古泮池,已经成为一池孤水,亭台墅院荡然无存,西流的河道早被填埋,使流经孔庙门前的泮水河徒具虚名,空留下一条干涸的窄窄河道在黄昏夕照中诉说曾经的记忆。
这儿很清净,只有偶尔出门闲聊的民妇与少许匆匆路过的行人,与不远处雄伟宏大的孔庙相比,咫尺之遥,那边熙熙攘攘,这边却冷清寂寥。这么一片圣水被冷落,那些游客太势利。
据悉,当地政府已将古泮池的修复列入计划,相信不远的将来,古泮池必将恢复当年的盛景,碧水荡漾,圣水长流,加入文化复兴的方阵,以其叮咚之水,奏响文化复兴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