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荷情所扰,我想到了北湖,为荷情所驱,我走进了北湖。
这情不因诗仙“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而来,不因杜公瞻“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的景致而去,也不为欧阳修“谁于水面张青盖,罩却红妆唱采莲”而情发,更不为辛翁“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 只为风流有许愁,更衬佳人步”的诗词所惑。
我之荷情最初来自齐白石先生的《残荷》,因而对荷的敬仰和崇拜之情却早已蓄势待发。
白石先生的《残荷》,将画的基调定格在苍凉萧瑟的底蕴中,荷叶败落,枯蓬断折,而一枝新荷仍吐露出娇艳的小花,彰显一种不随波逐流、敢于挑战强权的精神!“山池八月污泥竭,犹有残荷几瓣红”,这《残荷》令人神往,给人以感动!我曾坚持在生活中寻找画中的原型,却久寻不见。我怀疑《残荷》在自然界中是否真的出现过。
直到2001年秋末的一天,有朋自远方来,我们划小舟在北湖里缓缓荡游。秋末冬初的日子,不见游人如织,不见岸柳成行,也不见争相开放的万顷荷花,只有一派萧杀凄凉的晚秋景象,顿感游兴大减,不到中午便急欲回家。正当我们在残叶败荷中穿行的时候,友人突然间发出惊奇的尖叫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朵灿烂的荷花正在冷风中傲放,我像看到多年不见的亲人,激动的连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于《残荷》稍有不同的是,这朵小小的荷花是洁白色的。
自此,我才相信白石先生的《残荷》绝不是信笔涂鸦,而是在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绝景,我还固执的认为,北湖就是生长《残荷》的地方,白石先生一定是从这里把《残荷》临摹到画卷上去的。
按方位来说,北湖座落在济宁州南面10公里的地方,应该叫南湖才对。可北湖是微山湖的一个组成部分,平躺在微山湖最北面的一个臂弯里,大运河与之擦肩而过,似乎叫北湖更为确切。据历史记载,北湖边有望湖楼,门前有竖匾专赞北湖风光:“西湖月南湖烟东湖雨犹似这北湖爽气,春日兰秋日菊冬日梅也是我夏日荷花”,把济宁州的北湖和杭州的西湖、武汉的东湖以及嘉兴的南湖并架齐名,兰、菊、梅、荷,北湖独摘荷花一朵。
“宛在水中央听洙泗弦歌天开圣城,生成花世界看菱荷梅柳人近蓬莱”,前人曾把北湖比喻成人间仙境。由此看来,荷生北湖,是沾上了仙境的灵气,万亩荷花,也为北湖仙境扬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济宁人总爱在茶余饭后提到北湖,在生人面前,那是一种炫耀和吹捧,在熟人面前,那是一种自信和骄傲,有意无意间,人们就会情不自禁的从北湖谈到荷花,好像整个北湖就是荷的世界、花的海洋,我之悠悠荷情也在清波碧水中荡漾。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来北湖者多为踏青春游的市民百姓,也不泛成双成对的恋人混杂其间,或轻摇孤舟湖中戏水,或背依垂柳窃窃私语。无怪恋人们要选择这地方谈情说爱,北湖偌大一方似水柔情,高洁的荷花和出水的并蒂莲不正是爱情的象征吗?可惜,那并蒂莲暂时是看不到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人们只能从远舟上恋人们的一番深吻或者是柳荫下的紧紧拥抱,才能联想到并蒂莲的影子。
此时的北湖,春波荡漾,艳阳高照,微风吹来,小荷尖尖随风摇摆,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感有一股蓬勃的活力在身上升腾。你会看到,出水的小荷,如贝壳似海螺,一处、两处、无数处,水下的小荷也踮起脚尖,昂首挺胸,挣扎着急欲浮出水面,想要在春天的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惊奇的发现,北湖数万顷水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绿荷盖满了。
真正意义上的北湖赏荷,应该选在6月中旬以后,最好选在农历6月24日,因为在传说中这一天是荷花的生日,在百花的故事中,这大概是独有的了。据说王母娘娘身边有名叫玉姬的仙女,因为向往人间的美好生活,偷偷来到风光秀丽的西湖畔,王母娘娘一怒之下将她“打入淤泥,永世不得再登南天”。而玉姬心高志远,生性洁净,便幻化成了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鲜花立于水中,这就是荷花。
游北湖是一种心态,观荷花是一种情致,百人百不同也。宋代诗人杨万里有诗曰:“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在众多的咏荷古诗中,这可能是最有代表性的一首了。诗中的六月中,正是6月中旬,人们可以看到,碧绿的荷叶一望无际,亭亭玉立的荷花,白的如雪,红的如霞,粉的如蝶,婀娜多姿,蕊吐芬芳。那含苞欲放的,如脉脉含情的少女,羞羞答答的娇态,让人爱怜不已。那英姿勃发的,如典雅的少妇,顶金戴银,款款而来,频频向你招手、致意,芙蓉风韵令人神往。在微风摇曳中,你会沉浸在那缕淡淡的、幽幽的清香里,感到一脉清泉涓涓流向心肺,又从心肺向全身蔓延,如梦如幻,心旷神怡。当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正艳。碧波粼粼,鱼跃蛙鸣,绿荷如盖,摇红摆绿。荷顺人意随波荡漾,人趁游兴荷情更浓。掬一捧清水向荷叶撒去,霎时“大珠小珠落玉盘”,那剔透晶莹的水珠儿,在滚动中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如珠似玉光彩夺目。
雨天观荷,犹看万箭竞射,似闻鼓点阵阵,水珠飞溅,荷叶飘舞,气势波澜壮阔!
雨过天晴,凉风习习,彩虹如桥高挂天际,荷花似锦水上摇摆,芙蓉娘子绿衣翠裙,天赐花容人间仅有,疑是湘妃出水中,步态轻盈动人来。
看着千姿百态的荷花,我想到了宋·周敦颐的《爱莲说》:“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莲,花之君子者也。” “莲荷”作为一个不朽的艺术形象,一直玉立于历代文人的双眸之中,并且是古今志士的精神符号,凝聚着人们对美好品质的追求。观荷赏莲给人们带来的是心灵的滋养,是高尚生活的精神引导。我终于明白,仙童哪咤为什么托身于莲花,观音菩萨为什么立于莲座,佛国之花为什么选择荷花。正如如来佛祖解释的那样:“莲花座不同于世俗人所用的座床,它柔软清净,坐其上而不折损。”按这一说,荷花的圣洁高雅真的颇具禅意,凡夫俗子更应顶礼膜拜了!
我想,做人就应当同这“花中君子”一样,不争妩媚,不慕权势,清廉正直,保有冰心洁操,晶莹纯净,送人芬芳,这将是何等高尚的品格啊!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长于污浊而独清的荷花,可以映照出人们是否有一颗清虚正直、光明磊落、萧雅高洁、淡泊宁静的莲子之心。荷花,不正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吗?
虽然眼下正是观赏荷花的最佳时节,我还是禁不住把记忆的镜头拉回了白石老人的《残荷》,十年前和残荷的那次不期而遇也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那天,我们在寒风中看到那朵娇艳的白荷花,我就像见到多年不见的亲人,侧着身子把头伸向了水面,贪婪的吸吮那股幽幽的甜香,真想挽住时光就此度过一生。朋友提议把那朵荷花采摘下来带回家中供养,我明明知道荷花过不了多久就会凋谢,还是苦苦劝阻了朋友,一步三回头的离残荷远去。
看着棹子滑动时激起的水珠,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不知为什么,我却想到了敢于冒死直谏为民鼓呼的彭大将军,想到不惜用生命呼唤真理的张志新烈士,还有那个至今埋葬在微山岛上的诤臣殷微子……他们都有刚正不阿不随波逐流的残荷品德,明知结局凶险,却不愿像他们的大多数那样,潜入水底,等待时机,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绽放,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留下久远的芳香!
前方有人在采摘荷叶和莲蓬,看着他们沉稳自信的样子,我仿佛觉得,他们正在打捞《残荷》的灵魂,采撷荷的精神。我突发奇想,如果来北湖安家,以荷为友,在碧水清波中经常揉搓心灵、洗涤污浊,把荷的品德打点进精神的行囊,人在旅途,定能走出精彩人生!
最终,我还是没能走出北湖,一腔荷情也毫不吝啬的倾注到北湖里。这里毕竟是荷的故乡,是培育荷生长的一块热土,是滋养荷精神的一方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