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昭阳湖、独山湖、南阳湖,由南到北依次排列,共同构成了北方最大的淡水湖——南四湖。
偌大的南阳湖里,似乎只有我们一只小船。夏日的阳光无遮无拦地倾泻下来,让我们感到这湖上的阳光似乎更是酷热。同去的女同志早已打开了遮阳伞,我们这些自诩不怕晒的大男人们,先是嘴硬地撑着,到了后来也偷偷地摘了荷叶顶在头上。没想到,女孩子一看,觉得好玩,也都纷纷丢掉阳伞换上了荷叶。于是满船也长满了碧绿的荷叶,不时从女孩子手里挺出的荷花,让人远看我们不是在船上,而是在水中……
密密的苦姜草和高高的芦苇丛,是一片无法遏抑的绿,几乎铺满了整个的湖面,几乎弥漫了整个的视野。在窄窄的航道里,浅浅、大大的木船平稳地向前行驶着……两边的湖草不时的伸到船上来,轻轻的在我们的脸上、胳膊上抚摩一下,没等你缓过神儿来,它已经悄悄的离去……湖水平缓而清澈,篓子苲、麦黄苲、狐狸藻随着湖水的动荡悠悠的摇动着。菱角秧时而可见,只是菱角还不是十分饱硕,因而也没有谁忍心去捞它,鸡头往往要在人少去的地方才看得到,像这常走人的航道里,一般是很难看到的……
随着远离湖岸,水面逐渐开阔起来,水草渐渐低矮起来,于是,扑入眼帘的也愈加丰富起来。漫过眼前的蒲草、苦姜草和稍远些的芦苇丛,可以看到有一缕堤坝若有若无的浮在湖面上,堤坝上是一团一团杨柳染成的绿;极远处,是一带远山,淡淡的,似一抹蓝灰色的淡墨。就在这淡绿与蓝灰之间,飘荡着的是一片碧绿曲折的荷叶荷花香……
面对满眼的绿色与平旷,同去的小张孩子似的双手卷成喇叭扯长了嗓子叫了起来:“嗨——嗨——嗨——”以至最后都跑了调,惊得四周草丛里的野鸭、苇咋子扑楞楞的相继飞起,一直飞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顺着其中一只飞去的方向望去——哦,南阳岛就像被绿色浸透了的一块大大的面包,远远的浮在湖面上……
南阳岛是南阳镇的所在地,自古就是水上运输和商品交易的交汇点和重要的商埠码头。运送丝绸、毛竹、茶叶等南来的船只,都要在此逗留,其中大部分是在此卸船分运到其他地方,而往南方运送煤炭、黄豆、红枣等北方特产的船只,也大都在此集中装船发运。据文献记载:“在民国时期,整个南阳镇还保留着清代的老镇模样。镇内东西、南北两条大街,还有牌坊、井子、西渔市等小街和东西南北四处商埠码头。街道均以青石板铺砌,镇街两侧为石垒台阶,台阶上建造厦檐,夏时扎搭过街凉棚,有‘晴不见日,雨不漏水’之称。镇上房屋多系青石砖瓦和木质结构的古式建筑,有几处酒楼,还有茶庄等大中型建筑,商店林立,字号显赫。有竹物场、粮行、客栈、杂物店,还有绸布店、当铺。市面上南来北往川流不息,有算卦的、说书的,还有唱小曲的,一派繁荣景象……为古运河上的四大名镇之一。”
到了南阳岛时,已是十点多钟。遗憾的是,现在的南阳镇已多少与记载中的模样有些区别,但当年的影子还是依稀可辩的。窄窄的街道,依然是曲折起伏的青石板路;两边的店铺大都是门窗低矮的老屋,买卖的东西也大都直接就摆放在门前。摆放的大都是本地的湖产品:诸如莲子,芡实,菱角米,鸡头米以及干草虾,小鱼干之类的干货。看上了什么,只管拿,临走招呼一声,自有人从铺子里出来,向你收钱。如果要想买鲜鱼活虾之类的东西,你得到鱼市上去买。
鱼市大都在岸边靠近码头的地方,有时也在船上现打现买。究竟采取哪种方式,要看鱼的行情及供求情况。微山湖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所以也是主要的淡水鱼产地,像鲤、鲫、鳊、鲢、鳙、乌鳢、甲鱼、鮥也(黄颡鱼)都远近闻名,尤其是其中的鲤鱼更是名噪天下,一条鲤鱼四个鼻孔为海内独有,过去一直做为贡品为世人所倚重,建国以后一直是人民大会堂招待外宾的传统菜。其实,做为当地人真正认为是好东西的要数“白鳝季花小黄鱼”,这白鳝,其实就是鳗鱼,只是不是池养而是野生的,肥而不腻,鱼香悠长;这季花,其实就是桂鱼,清蒸桂鱼一直是我们当地的名菜,据说一九七二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我国作首次访问时,周恩来总理就专门点了微山湖的桂鱼招待过他;至于小黄鱼,我直到现在也说不上它的学名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以“肉嫩刺软味道鲜”为当地人所喜欢,用它做出来的鱼汤,味道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些都是岸上的人的说法,你要让渔民说什么好吃,他们的说法,又是另一样了。“草鱼头鲤鱼尾”,微山湖一带所说的草鱼其实就是鲫鱼;“丢了爹和娘,不丢火头肠”,“火头鱼”是当地人对乌鳢的俗称,渔民在吃乌鳢时,鱼肠子是绝对不会丢掉的。并且他们吃鱼不但把鱼开膛后就不再洗,就是吃的时候也是大不一样的,是鱼从这边进刺儿从那边出,让人看了惊叹不已。
先说这些吧,我们在岛上转悠了半天,也到吃饭的时候了。其实我们几个早已经饿得肚皮贴着后脊梁了。一说吃饭,年轻一点的几个不容分说就往饭馆子里面跑。刚走进一家虽不大但干干净净的小饭馆,还没来得及坐下,几个小青年就嚷嚷着,让掌柜的给上几个南阳湖的名吃。
一位留了满脸胡茬子、看上去怕有六十出头的老人,提了一个已经被摩挲得油光瓦亮的陶土壶走过来。从他叉开双腿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约略知道是一个在船上生活了一辈子的渔民。老人一边用手里的大抹布顺手抹了一下桌子又将桌上的几个大茶碗倒上水,一边询问我们:“想吃点啥?要不我给你们白话白话?要吃好的,有白鳝季花老鳖野鸭大雁。要吃一般的,有鲤鱼火头和草鱼,鮥也花鲢水炝虾。要吃便宜的,五香螺蛳炖小黄鱼。要吃素的有蒲心儿,葫芦撇子,蒸苲草……”
最后,他们几个一致推举我来点菜。“素炒蒲菜,鱼子鸡蛋,五香螺蛳,水炝虾奶汤鮥也,湖水炖湖鱼锅边抹二斤锅饼外带老板加的豆糁蒸苲草”。我边点菜,老人边点头儿,等我点的最后一道菜刚说出口,老人禁不住夸了一声:“呵!老吃家了!内行!”
不一会儿,七八盘子地道的湖味摆满了桌。嫩黄的蒲菜中点缀着几快鲜红的辣椒;鱼子鸡蛋炒得不粘不散,恰倒好处;五香螺丝个个不大不小且都扭走了屁股尖儿;水炝虾是个大色红透亮鲜;奶汤鮥也是汤如奶鱼如金飘几叶碧绿的香菜;湖水炖湖鱼是正宗的铁锅下面还架着劈柴火,锅中的炖鱼还咕咕嘟嘟地冒着泡呢,四周的锅饼多半个浸在深褐色的鱼汤里;至于老板加的豆糁蒸苲草,是金黄色的豆糁和碧绿色的苲草掺和在一起,用碎金拌碎玉来形容实不为过。
等我们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老人手端一盘素炒葫芦撇子梗走了过来,主动与我拉起了家常。
“口味怎么样?如果不合适,我们重来。看点菜,离这儿不远吧?”边问边把那盘菜放在我们桌子上,“再加一个真正的湖味,免费的。”
“是呀,湖西唐口的。”我边回答边欠了欠身子。
从以后的攀谈中,我又知道了许多原先并不明了的事情。诸如,抄虾,下箔,下须笼,踩鳖,抠蟹,倒火头窝,还有什么端把子,打鸡头,抹草种子,采莲崴藕,砸凌起草,猎雁猎鸭……我一看老人也是个实在人,就郑重其事的给老人端了一杯酒,没想到老人也爽快得很,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喝,一连几杯下肚,老人的面色有点微红,满脸的胡茬子看上去都硬邦邦的。
“小伙子,现在不行了,以前每次下湖之前,我都是一口气喝他个半斤八两的……七月老,八月落。/新娶的媳妇摘菱角,/舱里的菱角没腰窝。/挨个‘扁子’还好过,/挨个‘刺头’扎死我。/该死的!光笑不疼我。”
没等我们回过神儿来,从里面出来一个
老太太,“老不正经的,灌了二两猫尿就放起了骚!”老头儿一看这儿,嘿嘿笑了笑,“我刚才唱的是新西媳妇采菱角的歌,老伴儿又骂我呢!”
“老大娘,别见怪,我们也不是外地方的,爷几个儿拉高兴了。”“我知道,他要是不喝酒,不高兴,你打死他他也唱不出来。”
从小饭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略微偏西了。等我们登上木船时,太阳已经奄奄仆仆的落到西岸的树梢子上了。风从远处荷塘里、草丛里吹来,带来了醉人的荷叶荷花香……没有阳光直射的湖水,越发显得清澈与翠绿了,小鱼儿在不远处游来游去,自由自在,偶尔惊起的野鸭、苇咋子依旧扑楞楞的飞,只是我们此时已经没有来时的新奇……
“微山湖的水哟清又清,哥哥唱歌来妹来听。
哥被关进深宅中,好似小鸟入牢笼。
人分两地情不断,传情捎话靠清风。”
嘿!今日游湖真个是既有口福又有耳福,不但吃上了许多原来没有吃上的原滋原味的湖味,还听到了从来就只听说没听到的渔歌。远远望去,只见一个年纪也算不上清的老人刚划了船正往湖里走。同去的小王眼神儿好,看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说:“就是我们刚才吃饭时见到的那个老头儿!”
太阳已经落进了西岸的柳树林中,留下的却是漫天的夕阳,红彤彤的,映照得整个南阳湖也成了红彤彤的,好象是一湖荡漾着的朱砂,湖中的一切也都笼罩在这红光之中,像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纱……远处又传来那略带沙哑的歌声——
“微山湖水哟浑又浑,妹妹思念心上人。
只要哥哥心不冷,快摸板斧劈牢门。
远走他乡出牢笼,情哥情妹配成婚。”
1993.6.29山东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