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骆以军的《遣悲怀》获得了当当网评论界的不少赞誉,先来了解下这部作品被标记的tag:私小说、意识流、与死者对话、梦、书信。本书的源起是1995年台湾女作家邱妙津在巴黎用极为惨烈的方式自杀,留下《蒙马特遗书》。骆以军与邱妙津同为1960年代出生,看后大为震动,写下本书所集文字,希望能够与自己心中的各类死亡——去世的母亲、流产的孩子、故去的旧友——进行对话。
骆以军不认为自己写的是“私小说”,这只是他不认为而已。私小说只写与“我”有关的事,《遣悲怀》中的所有内容均用回忆的方式道出,提到的事都是“我”的事。很大程度上这也是一部意识流作品,占据最大篇幅的是“我”的一切心理活动,中间常夹用括号注明的突至心理杂波:对上文的怀疑、对回忆里一直以为的现实的推翻、瞬间的一念、意识的相互攻击。读者要进入这本书,就要像警察追踪飙车族一样,紧紧跟住骆以军的每一个急停、急转、蛇形漂移。
骆以军是想写一部文学著作的,每五页至少会出现两个“死亡”,右臂青筋怒迸,力透纸背,同时并无为读者服务的想法。小说由断片组成,九部书信、三个梦、五个残篇。一些部分能看到南美魔幻风格。《第二个梦》开篇即著:“有人在公路中央杀骆驼”。谁杀,为什么杀,都不明白。但文章没有在这一悬念上发展,还是跑去了“我”与一位女性的场景碎片描述中,最后落在了意义不明的解释“骆驼是一种病毒……”上——不如不解释。形式足了,内容的丰满度照他念兹在兹的南美作家还要差了不少。当然,“记梦”可以拿来作为缺乏结构性的理由。
《产房里的父亲》上来就戏仿著名的开篇语:“许多年后的某一个夜里,我从深湛的睡眠中被妻摇醒”。这篇文章很好看,也是贯穿全书的超长文艺腔的代表作。一开始,妻子推醒“我”,告知她即将临盆,速去医院。从路上开始,作者记录着自己的心理活动,充满了过多文人式的芜杂想像。在医院里面对暖箱中的新生儿,“我突然有一种失重晕眩想蹲坐下来的本能,似乎是眼睛无法承受那些婴孩身体反射的某种妖邪幻丽的光照”——旁边就是已经破水的妻子,这溃崩的委实有点可笑。不过,接下来的谋篇非常漂亮,骆以军先插入了一个回到过去阻止父亲死亡的美国电影的情节,然后回忆起了与妻子共同的同学、富家孤儿阿普。医院被抛开,阿普的故事进入——阿普的为人、我与他并不亲密但有一次共同经历,妻与阿普隐秘的小事。张力愈发增大。到了下篇,妻子生产已经结束,阿普也与大学同学一起来看望,最后的二人交谈中透露出模糊而惊人的信息:文中时间并非线性?“妖邪”二字第二次出现,同时也合上了开头回忆的电影情节,并为开篇一句的诡异(“许多年后……”,而非“许多年前……”)做了暗示。
看这样的小说,的确会有些辛苦。因此作者一般会在文字美感上做出一些补偿,即便他们未必有这样明确的意识。骆以军的文笔非常细腻,有日本作家文风,比起他喜欢的太宰治,还是更像三岛由纪夫,因其缺了前者那重要的超然物外的劲头。喜欢日本作品的读者,可以尝试在一个没人打扰的下午,平心静气地进入这本书。不过他的过于易感也容易让人、尤其是对陈词滥调特别敏感的人感到昏昏欲睡。多少个貌似奇崛的留白,都被熟读过百次的词语暴露。骆以军说,自己用写小说对抗绝望,不过,读者可能真没有那么多绝望可供对抗。狭隘地由己推人,我觉得他的绝望,未免也太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