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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古代,诗歌代表了中国文学最高级别的品位以及光荣,唐诗宋词,像是两座巍峨并峙的高峰,在历史的深处,在心灵的上空,放射着灼灼光华。
今天,“后工业时代”的人们,无论作为歌唱者抑或作为聆听者,他们还继续需要诗歌吗?真实的情形是,诗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它被淹没在世俗的喧嚣或热闹声中,我们也已经看不到诗歌那曾经笼罩四野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都市街头霓虹灯或者各种合成金属的刺眼反光。
诗歌在今天,已经成了一桩备尝艰难的事。
然而,生活里永远都不能没有诗意。诗歌可以被暂时冷落,但永远不可以被彻底放逐。如果有一天,诗歌消亡了,就像无数的珍贵物种被迫退出人类的视野那样,那该是多么可怕的悲剧?那难道不是人类灵魂的世界末日?你能设想那样一种情景真的发生吗?
所幸的是,诗歌还活着,因为诗人还活着,诗人还在歌唱。有歌手当然也就应该有供歌手放声高歌的舞台。
最近,有幸读到朋友的三部诗集,这三部诗集是:曹宇翔的《纯粹阳光》、辛茹的《纪念》和陈虹的《异域之水》。三位诗人风格各异,但他们的笔,却不约而同地一齐坚定地指向爱,指向美。其实古往今来,诗人们就莫不如此吧。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他们构建的诗意盎然的艺术世界,在虚幻与真实之间,感悟他们或者我们生命的快乐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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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宇翔,大跃进年代出生的山东汉子,齐鲁大地上茁壮生长的红高粱养育的农民的后代,是什么把你造就成为一位诗人?或许,真正的诗歌,从来就离不开土地;或许,真正的诗人,从来就只能诞生在散发泥土芳香的地方?
读曹宇翔的诗,迎面而来的第一感觉便是“大气”。而这种大气,是从朴素以及亲切之中透射出来的。曹宇翔的诗,从来不作过多的雕琢,技巧悄然退居后台,而站在前台的诗人总是坚定沉稳从容不迫地地引领自己的满腔激情,冲破一座座山谷,飞跃一道道绝壁,奔向理想的归宿。
分析曹宇翔的诗歌的写作母题,写得最好的,我认为是关于父亲的那些篇章。
古今中外的诗歌中关于母亲的成功之作多得不可胜数。但关于父亲的,相对而言,就十分有限了。是因为母爱比父爱更伟大,还是因为父爱比母爱更难写?
反正,曹宇翔在讴歌母爱的同时,把更辉煌灿烂的笔墨倾注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甚至很多时候,虽然我们无法直接看到“父亲”现实身影,但我们却能感觉到“父亲”的象征性或者隐喻式的存在。我不知道这是出于诗人的自觉抑或是一种情不自禁的感性表白。但我知道曹宇祥面对父亲的形象,心中被唤醒的崇高感是无可比拟的。
在曹宇翔笔下,父亲一生辛劳,备尝艰难:
踉踉跄跄您扛起生活的重负 / 牙关紧咬 志气不肯向命运屈服 / 天天盘算着要盖三间新屋 / 在咱乡下 / 没屋 / 儿子说不上媳妇。
在曹宇翔笔下,父亲是他永远的向往并且满含愧疚:
父亲啊 /带着一身战功和伤疤 / 过早走进故乡泥土 / 那时我挎着竹篮 / 在春天田野上挖野菜 / 远远望着父亲的坟不说话 / 那时我九岁
在曹宇翔笔下,父亲是高大威猛的,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好汉:
依然站在 / 老屋墙上 / 穿着那身退色的旧时军装 / 躯体内深藏的子弹 / 硌得相框格格作响 / …… /你的身后 / 依然有一匹马 / 一面飘扬的旗 / 一把宁静的铜号阳光般锃亮 / 身后是昨天硝烟弥漫的战场。
在曹宇翔笔下,还流泻着对父亲的告慰:
请不要再惦念 / 我的母亲健康 / 祖母已去世 / 不管人生路多么坎坷崎岖 / 我会孝敬母亲 / 热爱生活 / 善待别人也善待自己。
曹宇翔把自己的这部诗集命名为《纯粹阳光》,纯粹阳光象征着什么?以我的理解,那就是来自父亲的爱,博大、温暖而纯粹,蕴含着一往无前坚不可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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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曹宇翔相比,辛茹的诗歌多了一份婉约与含蓄。作为一名女诗人,她形成这样一种风格丝毫也不让人感到意外。让人意外的,是她在婉约的基楚上同样建立了一份大气。而大气二字对一位女诗人而言从来都是弥足珍贵的拥有。
很多女诗人的作品,在营造了非常优美温存或凄切感伤的意境的同时,丧失了应有的磅礴气势。更多的时候,她们低垂着头;当她们抬起头来时,我们又发现她们脸上挂着显示脆弱消息的眼泪。我们常常在被她们深深感动的同时,为她们感到深深的惋惜。
辛茹最让我们感动的,是她的诗集《纪念》中所描绘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形象千姿百态,毫无雷同之感,我的感觉,仿佛女诗人辛茹在《纪念》里化身为一位千面女妖,美丽而聪慧,散发着无穷的魅惑之力。
让你们的眼睛滴血 / 让你们为我旷世的丑陋 /惊骇 !然后掉头走开 / 让你们犹豫千遍万遍 /终不敢和我恋爱 /而我依然大笑着端坐于王位 / 占据着最广阔的领土 / 统帅着黄羊、蜥蜴和野马群 / 坚守而且歌唱。
——这是辛茹心目中真正具有个性魅力与自我意识的女性形象吗?
把山里的风和山里的雪 / 任意裁下两巴掌 / 载在自己赭红的脸上 / 这足以让我们打退 / 所有风和雪的围剿和进攻 /那叫高原红!
——这是辛茹心目中豪迈不让须眉的女性形象吗?
从最初的新月到满月 /那些踩着荆棘行走的女人 / 额头上系着桂树和常春藤/ 在黑暗和忘却之中 / 她们秀发飞扬 / 正一缕缕逸出 / 像奥秘一样甘美的芳香。
——这是辛茹心中女性最接近理想的化身吗?
我有一种隐约的念头,辛茹所表达的所有向往,其实全都建立在一种对往昔的怀想与追念之上。对她而言,在诗歌的天穹笼罩之下,只有昨天和明天,唯独没有现在。这似乎有些令人费解,但辛茹还是这样地歌唱了。
我们不能不向往,我们也不能不怀想。
为什么?因为生命中永远都有值得我们纪念的东西。它们已经成为过去,所以它们变成了真正的金子,变成了比金子还宝贵千万倍的珍藏。就像辛茹这部诗集的名字一样,它们成了不可忘怀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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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虹的诗集,是我最喜欢的一部。
同样作为女诗人,和辛茹相比,她的作品表现出一种悲剧的力量。这力量还远不如我们期待的那样强大,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像一把锋利的长剑,无情地刺穿了情感世界尤其是遮在爱情脸上的蒙胧面纱,我们得以清楚地窥见那不可定量分析的“情”,它的本真面目。这已经足够让我们惊喜。你听,陈虹告诉我们:
爱情像尘土一样 / 封住了我的道路 / 具体的银币 / 代替了我眼中的泉水涌动 / 我步行千里 / 就是为了跟上那群丐帮 / 向我至高无上的爱人 / 领取一份绿豆汁。
男人是食肉动物 / 这个 女人最清楚 / 但女人是软软的醉蚕 / 把自己系在梁上 / 吐一圈圈迷雾。
读陈虹的诗,我们能够从字里行间读出一种音乐的旋律之美。这当然直接得益于她对于音乐的解读功力。读完陈虹的《异域之水》,掩卷而思,我甚至想,如果一个诗人的血管里音乐之血严重匮乏的话,我很怀疑,这个诗人是否能够真的成其为诗人。
陈虹诗歌中的音乐,是舒缓的,也是忧伤的。你听,陈虹在低声吟唱:
楼下的萨克斯 / 满眼孤独 坐着 / 冷雨爬上来 / 气喘嘘嘘 筋脉乱颤 / 在南方的雨季 / 你的语言就是水 / 绿茵茵的霉菌生长 / 就像你的舌苔一样 / 茂盛 环绕 爬满 /在想像中晒太阳的手掌。
陈虹的坦诚与率真,与她作为女性对感情生活的深刻体验,再与她对生命秘密的一份洞悉相结合,产生了“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勇气与能力。就其个人生活而言,这是令人落泪的悲剧;但就一个诗人而言,这是令人欣慰的正剧;再换一个角度去看,又何尝不是一场喜剧?你听,陈虹是不是在笑:
生活让我们用手干活 / 用脚走路 / 用欲望犯错误 / 那句模糊的箴言 / 迫使我们离开本土 / 在国事家事的雨水里 / 种豆得瓜。
陈虹是聪明的,甚至可以说是智慧的,因为很多时候,她没有把自己对生命的洞悉直接陈述出来,而是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声严厉的追问:
是谁把你装进这个容器? / 怎样的一杯水啊? / 怎样的一杯水啊?
陈虹是一位美丽并且对自己的美丽怀有充分自信的女性,这使她能够直面生活的挫折,对美以及美的核心——爱,充满信心,这使她能够高擎漫溢着爱与美的苍翠馨香的橄榄枝,徜徉于诗歌的天国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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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最纯粹的语言艺术形式,诗歌的表现力永远不可替代。今天,读诗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为此而深感悲哀。但我们不想就此撒手,我们还可以为了诗歌做点什么。因为毕竟还有诗人在歌唱,毕竟还有读诗的人在侧耳聆听。
所以,就有了曹宇祥的《纯粹阳光》、辛茹的《纪念》和陈虹的《异域之水》的诞生。除了我,还会有别的读者喜欢它们吗?当然。
我深信并且期待着。
备注:
曹宇翔,男,1957年出生,汉族,山东济宁兖州人。1976年入伍。中共党员。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历任北京卫戍区警卫二师战士,《人民武警报》编辑、副处长。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家园》、《青春歌谣》、《纯粹阳光》,散文集《天赋》等。《岁月的河流》、《恩泽》获中国青年出版社第二届和第三届青年文学奖。《家园》获1989年《星星》诗刊全国诗歌大赛第一名、1991年《人民日报》抒情诗奖。《是什么把我照耀》获1992年《解放军报》散文奖。《在路上》获1994年《诗刊》优秀奖。诗集《青春歌谣》、《纯粹阳光》获全军新作品奖。诗集《纯粹阳光》获第二届(1997-2000年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