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至台儿庄的运河段,自古以来就有“三分朝天子,七分下江南”的美誉。运河故事也如长流之水源源不断。
19世纪60年代,清军刘铭传率部队由新疆调往济宁驻军。后,刘铭传奉命主政台湾,冯玉祥的父亲冯有茂被留在济宁段的运河重镇——长沟,任职河标营。在此期间与济宁游氏结亲,先后生了冯道基和冯玉祥兄弟。至此,这位巢湖军人,也就和运河结下了不解之缘,冯氏兄弟的血液中,流着象运河之水一样的千秋故事。
冯玉祥原名基善,字焕章,1882年生于安徽巢县。其父冯有茂约在19世纪60年代随清政府“铭军”调往山东省济宁,在参与河标营工作时,结识了也是三代干河标营的游氏家族,并与游邦孚的堂姐结亲。后其父亲带着游氏及其第一个孩子北宝(基道、号志斋)回到祖籍安徽巢县,在巢县又生了乳名科宝的冯玉祥。
不久其父因考武举未成,于第二年全家又回到济宁为游氏寻亲。这时期是人祸多于天灾的年份,许多人家流离失所,到处打听游氏亲人早已不知去向。至此,冯、游两家断绝了消息。
在这以后的十年中,冯家辗转到河北省保定府的康格庄暂时定居下来。
在冯玉祥11岁时,家中有兄长基道夫妇和母亲四口人一起生活,不久游氏在康格庄病危,临终前喊着冯玉祥的小名:“科宝,娘有桩心事,千万别忘了济宁还有你两个舅舅,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你长大了一定要到济宁找你姥娘家的人,找不着舅舅找表兄弟也行,那是娘的老家,一定要了却娘的心事。”母亲 的重托深深的烙在11岁少年的心灵深处。母亲死后埋葬于康格庄。母亲去世不久,乳名科宝的冯基善就过上了兵营生活。由于带兵写名字的人的随意,冯基善从此开始成了威震海内的冯玉祥。
冯玉祥后来回忆:“我把娘的话一直记在心上,后来当了兵,又领了兵从未忘记此事,在以后的许多年中。我曾多次派人去济宁明查暗访,都没有找到。”
在1918—1929年十年之间,冯玉祥至少两次派人去济宁寻找,但由于种种原因,都未能获得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1932年,冯玉祥隐居泰山。戎马倥偬的生活中稍稍有一点空隙,他立即抓住时机决心完成母亲的重托,虽然泰山相距济宁只百里之遥,但要亲自寻亲,目标依然是很大的。因此他派了最亲近的副官潘廷玺到济宁去寻亲。潘廷玺原籍巨野,早年跟随冯玉祥成为至交(潘后来任南京头条巷委员长办公厅主任)。
潘来到济宁不动声色,他接受前几次教训,几经观察,在城里的南门大街路西寻了个旅社《福生书屋》(现在市附属医院的前门处)。旅社是一流的,又临通衢大道,是个十分繁华又人流如织的好去处。
说来十分凑巧,游氏惟一在世的堂弟游邦孚就在塘子街口开了个小杂货店,和《福生书屋》紧邻!
潘廷玺安定下来后,与堂倌闲聊时问及附近有没有姓游人家?堂倌随口说,门前杂货店就姓游。潘得此消息随即漫步杂货店买些糖果,店内是游邦孚的妻子,潘有意找话,问多买几斤能让价吗?游邦孚走出来参与讨价还价。潘一边讲价一边问:“掌柜的贵姓?”“姓游。”潘说:“我是保定人,我们本家有位老太太也姓游,是你们济宁人,不知是不是你们一家。”游以生意人的角度认为对方是为了砍价套近乎,就冷冷的说:“不知道。”“你们济宁有几家姓游的?”“在这一片俺是独姓。”潘廷玺随启发说:“你老好好想想,我本家老太太亲口对我说他娘家就在济宁。”游邦孚还是摇头说:“没有这门子亲戚,只有我伯父家的姐姐出嫁给姓冯的,姐夫是安徽巢湖人,他们早都回安徽了。”“你们有过联系吗?”“多年没有联系了,有一年我姐姐来过一次,领着一个叫北宝的,怀里抱着小的叫科宝,从那就再也没有来过。”说到这里潘廷玺大喜过望,万万没有想到如此艰难的事情,竟然会垂手而得。但潘毕竟老练,表面上不露声色,随便买了些杂货,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小店。
潘廷玺很快回到泰山,将访问的情况对冯细说了整个过程,经过反复对照,特别乳名那是不会错的。冯便立即再次派潘廷玺重返济宁正式认亲。
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来认亲,潘廷玺坐着黄包车,送来一车油、一车布和一些礼品,直接登门为冯玉祥认姥娘家。这突如其来的局面,使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冯的堂舅游邦孚吓坏了。那时的小市民看见兵都怕的要命,更何况鼎鼎大名的冯玉祥,谁不知道带领几十万大军的总司令,连大清宣统皇帝都敢赶出皇宫。他能是自己的表亲,真是天下奇闻!游吓的东躲西藏,决不认这门亲事。
潘廷玺实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反的弄到束手无策,急的团团乱转。最后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好找到当时的县长林开太,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说明了情况。林开太又邀请了驻军旅长宁纯孝、商会会长李沚先以当地人的身份带着礼物一齐来给游邦孚贺喜,经过许多人反复说明情况,又有了地方官的保证,形势稍稍缓和一点。
第二天,由县长出面在南门外“洪源楼”饭庄设宴致贺。县里的主要头面人物都到场,备好车子请“舅爷赏光”。游邦孚说什么也不动身,又是几番“动员”才勉强答应“赴宴”,但坚持不坐车。潘廷玺、林县长、旅长、会长一大片头面人物只好步行陪同由南门大街出城到运河南沿的“洪源楼”赴宴。据老人们回忆当时可笑场面时的歌谣:“前面走个光光人,后面陪同官一群,军警县衙鸡飞狗跳满街跟。”
酒席摆好了,游邦孚当然的首席,可是他却蹲在角落里光吸旱烟不肯上坐,谁也劝不动,最后只好妥协单开一桌素席,空着首席的一桌,尴尬的吃了顿没趣的饭。
第三天由潘廷玺陪同,生拉硬扯上了火车,到泰山一见面,冯玉祥看见游邦孚立即想起了母亲的面相,知道这是一家人无疑了。在谈话中又互相说了舅舅和娘的乳名和许多细小的生活琐事,双方才彻底去掉了一些顾虑,通过叙家世,又把分散在各地的游氏成员一一说到:天津的游邦彦,枣庄挖煤的表弟游仁增都发信邀请来认亲。
游仁增关于认亲过程有段回忆:1932年我在枣庄挖煤,这年春天从泰安来了一封信,是直接写给矿上的,说我是冯玉祥的表弟,矿上要我马上去见冯玉祥,并保证不扣工资不开除还送了路费。又说我三叔游邦孚和堂兄弟仁孝、仁声都去了。我在大家多次的劝说下,还是半信半疑的去了泰安。
那天下午4点多钟,我在泰安车站下车打听去普照寺,快到地方老远就看见持枪站岗的哨兵,我近前小心地说明情况,大概哨兵已知道这事,猛地抬起手来给我敬礼,倒把我吓了一跳,他并且很客气的请我稍等,转身一溜小跑上山去了。不一会从里边来了两个人说:“先生有请。”让我前边走,走了一阵就看见一位很威武的人迎上来,只见他穿一件灰布大褂,张着大嘴笑着:“表弟才来,我们盼你好久了。”原来这真是表哥冯玉祥。
进屋很整洁,一张桌子、两把藤椅、两条长凳,后来知道这叫五贤祠。正说话三叔和仁声、仁孝他们,还有一位很有气度的中年妇女走来。她青大褂、青布鞋,戴着眼镜,很像个传教士,表哥介绍说:“这是你表嫂。”才知道是李德全(建国后曾任卫生部长)。
晚饭十分清淡朴素,筷子、兰花粗瓷碟子放了一圈,六样菜,因为是认亲的头一顿饭,所以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清调菠菜、炒鸡蛋,炖红鱼、炒白菜,还有一土盆白菜豆腐等。主食:一盘白馒头、一盘棒子面窝窝。一人一碗绿豆小米稀饭。
晚上,表哥亲自提着马灯送我们回后院休息。
表哥每天早起腿上绑沙袋爬山,我们来了也是如此,爬山来晚了,侍从们到处找“先生”。有时竟然在火车站小吃摊前,蹲在那里捧个大土碗一边喝粥,一边和百姓拉家常。
游仁举回忆说:表哥送我最多的是书,他后来还给我写了许多诗,至今我还能一字不错的背两首他自称的“丘八诗”:
《勉仁举》
为人之道,
诚实为先,
就怕说谎言。
改此须实践,
真勤勉,
打倭时要在最前线。
仁举、仁举,
你要熟读此言,
日日拳拳,
将来一定成为知礼明义的英雄好汉。
(冯玉祥 1939年夏于重庆)
《劝学篇》
学好、不学不好,
学好者如禾如稻,
学不好如蒿如草。
如禾如稻者,
世之粮食,
国之大宝。
如蒿如草者,
耕者厌烦,
锄者烦恼。
冯玉祥对于这些亲属的安置正如他本人的一贯作风一样“务实”。既没有将他们安插军中捞个一官半职,也没有给些浮财供享乐,更没有指使地方政权为他们如何如何。按他当时的地位和影响,这些本是微不足道的。
他将亲属留住些时日,畅叙亲情后,针对各自的状况做了如下安置:游邦孚是唯一在世的舅爷,年龄大了,为他买了50亩土地养老。8个表弟每人30亩。另外在苗营(现已为市区)买20亩祖茔地。又在城北戴庄南买了74亩果园作“族产”。这在当时应该是最好的,也是最朴实的安置。那个时代只有土地是最可靠的财产,它能使得到者吃上饭,又不至于使他们花天酒地,如果基本守业,大概两三代人也不会有大的饥荒。同时又在济宁城内买了两处房产:一处为亲表弟仁义在扈家街买了一个院子。又为舅爷游邦孚在总府后街(现在的樱花小区)买了李姓院落一处。
对于能上学的,分别让仁义去军校。仁举去汾工学。仁符回济宁读书。仁增还是回枣庄挖煤。
这一系列朴实无华的安置,既完成了母亲临终的重托,又为至亲做了最妥善、最久远的安置。
笔者幼年曾和游邦孚是近邻,经常见到这个干瘦的“小老头”,大家都称他“游三爷”,自从认亲之后,他受冯玉祥的嘱托和影响,在当地确实做了不少有益于社会的事情,南门大街更换石板路时他出了不少力,由于季节原因缺了人工,他专门到兖州找到驻军孙桐萱要了一连人来帮助完工。
当时普通百姓大多是用碾轧面。碾,就成为市民最重要的生活工具。过去这种轧原粮的工具,一直是以慈善捐赠为来源,由于战乱频仍,又加年久失修,整个济宁城内城外到处闹“碾荒”,许多穷苦人家,有时睡在碾旁也排不上,只好煮原粮吃。游邦孚作为主要发起人,为此事上下奔走,到处求告筹资,终于在全城增了许多新碾,计有州后街、太子坡、城隍庙东街、北菜市是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溜摆了五盘新碾,还有西北隅首,城外东南关等几十处也摆新碾。这在当时,对于穷苦人来说确实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游邦孚1953年在济宁去世,终年81岁。
作者简介:
文庆珍,男,1932年生,济宁市任城区东门大街人。枣庄矿业集团退休。主要文稿收入《金瓶梅研究》,著有文集《夕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