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北漂一族,漂泊生涯中的人间百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同样也只有在四处漂泊过,才能够在阅读儒家经典—《论语》的时候,能比较深入地体会到孔子离乡去国时的种种言论。
孔子生于鲁长于鲁,于55岁高龄之际离开鲁国四处漂泊,完全是出于迫不得已。孔子年轻时也有两次出游,但这两次出游时间都比较短,谈不上漂泊。
鲁定公12年,孔子为大司寇,摄相事,为削弱三桓权势,采取了隳三都的措施。后来隳三都的行动半途而废,孔子与三桓的矛盾也随之暴露,从此在政治上饱受排挤。鲁定公13年,孔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鲁国,到国外去寻找出路,开始了长达十四年之久的漂泊生涯。
人生又有几个十四年呢?孔子本希望能在自己的家乡实现实现政治理想,然而几十年的艰辛努力付之东流,最终被变相地驱逐出境,外出寻找实现自己梦想的舞台,孔子斯时的苍凉,我们今日的北漂一族应该多多少少有些感触。
孔子的漂泊是从鲁国出发,据《孔子历史地图集》“孔子周游列国图”标注的线路图来看,孔子当时周游的,有卫、曹、宋、郑、陈、蔡、楚诸国。大致路线是沿曲阜、濮阳、长垣、商丘、夏邑、淮阳、周口、上蔡、罗山,然后原路返回。
按现在的行政划分来看,孔子十多年的漂泊只不过在山东、河南两省内,坐车几个小时就能走遍全程。然而斯时的交通环境,与今天不可同日而语。孔子在十多年的漂泊当中所吃的苦和所受的罪,比之现在我们的“北漂”,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卫国,孔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想通过卫灵公的宠姬南子得到卫灵公的信任,结果卫灵公邀孔子出游,自己与南子同车,让孔子跟在后面的车上,气得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在郑国,孔子和弟子们走散了,独自等在城门口,郑人向子贡形容孔子说,“累累然若丧家之狗。”
孔子在匡地,被人误作坏人给围了起来。在宋国,宋人把他曾在下面休息的大树砍倒以示驱赶。在陈国,孔子和弟子甚至断了好几天的粮。
饱受漂泊之累的孔子也并非不想回家乡,他走到陈的时候,突然不放心自己没有跟出来的弟子:“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然而孔子的伟大之处在于:我们在研究孔子最为可信的资料—《论语》当中,没有看见孔子去国离乡时有对自己理念的动摇和任何的抱怨,相反在漂泊的过程中,他的理论在这时形成了独立体系,礼的学说得到深化,仁的思想更趋系统,对《周易》的研究也取得超越前人的认识。
可以说,孔子漂泊的十四年间,集中了他一生的思想和文化成就。漂泊生涯固然没有成就孔子的政治理想,却成就了孔子的理论体系。
自孔子之后,多少人离开家乡,走在漂泊他乡的路上,为了理想,或者为了生计。漂泊已经成为一种特有的文化符号,存在于中国的文学史乃至文化史当中。
漂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意义。不管是文学家还是政治家,不管是出于主动的精神或利益追求还是被流放驱逐,在漂泊无依的过程中,都难免有一种找不到归宿的孤苦,和对家乡的一种深深思念。
这种情绪被同样漂泊他乡的李白用一首静夜思表达得淋漓尽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浅显的语言何以一下子击中无数游子的心,只因我们所望的乡虽不相同,但这种游子思乡的情绪却是一种相同的民族情绪。
中国是一个农耕社会,自古强调社会结构的稳定,日积月累,根据区域不同形成了不同的文化性格,社会结构趋于封闭,社会身份被定型,稳定成为一种常态,而漂泊则不被社会主流价值观认可,甚至排斥。
出来漂泊的人离开自己赖以为生的文化土壤,往往也会因为失去归属感和认同感导致心理上的落差,这时候可能会产生诗,也可能会产生哲学,但也有可能产生将人击倒的负面情绪,因人而异。
漂泊者的归宿也因为个人性格和社会环境而大不相同。比如孔子,政治理想的失败使得他只能返回故里,用教育理想取代政治理想。而屈原自沉汨罗江,把无望的生命都交给了漂泊。有些人最终在异乡飞黄腾达,比如曾受胯下之辱的韩信。有些人在漂泊中找到精神的皈依,比如龙场悟道的王阳明。
和古人承受的那种心理压力以及物质上的困境相比,我们当今的这些漂泊者所承受的,恐怕只能算作九牛之于一毛。试着把自己放在古人所处的历史环境当中,我们才能体会到古人在极端的政治体制下煎熬出来的内心的强大。
中国人的智慧很多时候都是在极端痛苦的产物,只有和他们一样在漂泊和历练中积累了丰厚人生阅历,才能感受得到他们每句话的分量,理解到他们的智慧。
如果是风,就飘摇于远方。如果是树,就扎根于乡土。漂泊是一种命运,但绝不是归宿。即使是风,也会有起有落。每个人都基于自己的性格在环境的推动下做出了选择。
对于漂泊的人来说,心中有大气象,就不会因为脚下土地的坚硬而畏缩不前,而停下来哭泣。如果真的累了,我们不光可以读《静夜思》,还可以读一读《论语》,读一读那个耳顺之年还在用脚步丈量自己理想和信仰的人。彼时我们收获的除了乡愁,还有人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