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何怀宏作客上海新华发行集团“新华·知本”读书会,以《看见与被看见》为题,带领读者一起解读经典著作 《理想国》。演讲结束后,何怀宏教授回答了读者的提问。
提问:亚里士多德和孔子的思想有什么差别?他们对当今社会有什么不同的影响?
何怀宏: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是百科全书似的学术,今天的很多学科最早都可以追溯到他的思想里,包括政治学、伦理学、自然科学等多门学科。他建立的知识体系时至今日仍然适用,文艺复兴也是主要复兴亚里士多德的学术体系。可能亚里士多德不如柏拉图那么原创和深刻,但是他的学说的知识性是无可匹敌的,是最全面、最广博的。
孔子是中国最早、最原创的思想家,但他的学说并不全面,比如在自然科学方面就涉猎极少。他的学说中,自己真正写的只有一部极其简略的《春秋》,在数量和知识体系上,孔子确实比亚里士多德要差一些,但是孔子对整个中华民族说了最重要的话,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的文化,在人文性和理性方面都对中华民族的民族性格建立产生了巨大影响。
所以从人文角度——“文史哲”尤其是“史”来说,孔子的贡献是极大的,是站在世界顶峰的。在那个时代,各个民族都在创立影响本民族几千年的思想学说,各有不同。古希腊主要是哲学的创造,比如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犹太人主要是宗教创造,比如《圣经》;在中国便主要是人文的创造。在人文中更重要的是历史的创造,孔子整理、编写史籍,奠定了中华文明的基础。所有其他的文明后来有的中断了,有的变化了,比如古希腊文明传到其他国家便不同于从前了;佛教的流传范围很广,但在它的发源地印度已经没有了绝对的地位;埃及巴比伦文明更是中断了,只有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不曾断绝,里面有孔子很特殊的贡献。这便是谈到孔子和中华文明,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所代表的希腊文明间的不同特点。
提问: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构建了一个乌托邦,您说他在学术史、思想史上的意义大于他在政治实践上的意义。我们从乌托邦出发但往往会走入实践的误区。那我们在追求相对完善的制度的时候,是不是要借助一些经验主义的东西而非理论?
何怀宏:柏拉图的《理想国》在思想深刻度层面比亚里士多德更深,但是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中所考虑的方案更为可行。亚里士多德尊重常识,尊重理性,尊重经验,做了很多调查才有理论,他很相信现实主义和经验主义。当然他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在他的著作中,哲学和政治是相对分开、有区别的。
大量事实表明,理论和实践是有距离的。很多理论家,包括孔子的实践都是不成功的,但是他们为后世立法,后代去实践得出了结论,有些是成功的,有些是宣告此路不通。这些都是理论实践的成果与贡献。
提问:现代科学否定了宗教信仰中的来世、天堂、上帝等,这对人类社会来说是福是祸?
何怀宏:近代以来,启蒙理性开始慢慢被人们认同,但有两点一直让我不解。一是启蒙为什么要反传统?时至今日,一些知识分子依然排斥传统,事实上,我们应该对传统抱有理解和尊重的态度。二是为什么启蒙科学和宗教是对立的?我有一本书叫《道德·上帝与人》,里面讲到了我对信仰问题的看法。前不久我参观加州科学馆。看到宇宙中的银河系和外星系,就会发现不管人类在地球上多么伟大,创造了多么多的奇迹,在宇宙中仍然是不值一提的沧海一粟。有些存在就是伟大而光辉的,有时候没法解释。最伟大的科学家,无论是传统物理学的牛顿还是现代物理学的爱因斯坦,他们心里都有这样一种情愫,学习了很多知识仍旧觉得自己像是海边拾贝壳的孩子,还是有很多的知识不知道。
史铁生说:“存在怎么就变成没有了?”信仰也是这样。心灵净土需要保有,它可以淡化我们的物欲,可以削弱我们的好斗心,避免不必要的打打杀杀。宗教与传统往往能恰如其分地帮助我们正确认识自己,看待事物,面对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