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来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清冷的风裹挟着周围柿子、古槐、楝子、杨、桃、杏等树木混杂一起的草木香气,像一位久别重逢的亲人,一下扑进怀里。顷刻间,满满当当的幸福让人猝不及防,又心旷神怡。
站在村口,触目所及,是无处不在的石头。房子是石头的,墙是石头的,路面是石头的,还有石碾、石井、石磨……一切就像藏在岁月深处的一块块原石,静静的,温润了每一片有痕的时光……青石板铺就的石巷狭长幽深,阳光透过长长短短的树杈,在石头墙上画出斑驳的投影。高高的石墙,由一片片碎石块错落地堆叠而成,层层叠叠,随意却又那么坚定的依偎在一起。石与石之间深深浅浅的缝隙长满了随风摇曳的野草,围墙上偶尔探出几枝俏皮的杏花,在春光烂漫处推搡笑闹,争看墙外的世界。在这里,光与影,人与石,树与花,蓝天与白云,一切搭配都是那么的和谐。
村子名曰上九山村。北宋末年始有人居,明朝中期,村舍建设达到极盛,村内建有玄帝、关公、华佗等多座庙宇,山上常年香火缭绕,那时的上九山村必是恢弘和热闹的。今日的上九村已不复当年的喧闹和繁华,年轻人都搬到了山下,建起了气派的楼房,老村里只剩下一些恋家的老人,固执地驻守一段时光,或许就是因为这份代代传承的守望,让古村的面貌一直完好地留存着,屹立千年,依然如故。
上九山村的石头房子,一座紧挨一座,从山腰散落到山顶,像一篇上好的散文,散而不乱,气脉中贯。这些院落中最著名的,便是被村民称为“六合院”的郑家大院。农村人讲门面,大门的修建最能窥探出一个家族的兴衰。郑家大院建在上九村的最高处,有百年的历史了,门垛和高高的台阶都是用整整齐齐的方石砌筑,上用錾头打着风摆柳的斜纹,主人家的殷实和讲究,暗含在了低调精细的雕饰间。村里人说,郑家大院的主人叫郑祥林,其祖父弟兄六个,做茶马生意,因诚实守信、童叟无欺,生意越做越大,并带动乡邻发家。但是最让人钦佩的不是郑氏兄弟的生意经,而是他们六个手足情深,为了照顾双亲,互相约定成家之后不分家,建成了这样一个大院套小院的院落。如今,院子的主人进城定居,院子也就废弃了。“六合院”呈长方形,约二十丈见方,院墙由石头垒成,东墙西墙各两间石头房子,南北对着又是两间,院子中间有一棵皂角树,不知是郑家何人何时所植,今已亭亭如盖矣。站在院中,遥想当年郑家先人,兄弟、妯娌、子侄二十多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下,隐忍谦恭,尊卑有序,其乐融融地生活,让人心生羡慕。院子北墙的房门尚留一扇,上面还有不知哪年贴的春联,已无颜色,唯有几个魏碑字迹隐约可辨,同去的友人辨得“民和年丰”四个字。村里人说,郑家在上九村是大姓,且威望极高,这与郑家一直秉持的“和为贵”的家风分不开,在这种家法的影响下,整个村子民风淳朴,直到现在,上九村在外务工经商的人,无不秉承老祖宗的家法,以和治家,家和兴业,从未有过作奸犯科者。
告别上九村的六合院,返程的路上友人说,“和”字,在甲骨文中写作“龢”,本义是笙类乐器,下面是编管乐器形,上面是口形,表示以口吹奏,音乐之美来自众音谐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和”是最核心的价值观,天与人要“和”,人与社会要“和”,人与人要“和”,家人之间更是家和万事兴,但是万物趋和不是万物趋同,因为孔子还说:君子,和而不同……
一个“和”字,大约能够勾勒出上九村近千年延续不衰的脉络,而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个民族延续至今的脉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