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是揣着五元钱去赶峄山会的。那五元钱至今我还记得是由一张两元,一张一元,两张五毛,三张两毛,四张一毛的组成的,叠在一起,倒是挺厚实。我将钱放在黄色的军上衣(那时全民都穿,不一定是军人)的左上口袋里,扣上暗兜,戴上鸭舌帽,骑上半旧的“永久”,出城便向南而去。腰里有钱心不慌,何况是五大元呢。
人说二月二没好天,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果不其然,那天我是顶风而行。路上有不少和我同向而行的骑车人,都左摆右歪地费力地骑行着,想必都是赶峄山会的。风很大,天灰黄黄的,空中有被风裹挟的枯叶败草在飘飞。那次赶峄山会,是我的新同事游说的结果,我在此之前从没去过峄山,我的新同事是刚进城的临时工,姓齐,在我单位烧茶炉子。我俩年龄差不多,我干得是办事员,办公室的八个大暖瓶每天都由我到茶水炉去灌满。小齐看到我累的歪歪的,便经常替我帮忙。我请他下了一次味美春饭店,吃了顿小笼蒸包,关系就好了起来。小齐家住峄山脚下的纪王村,离峄山只有几里路。二月二快到的时候,他请我去赶峄山会,还划了路线图,细心地标注了沿途村庄,桥涵等,一直到我的目的地——他的纪王老家
1987年的阴历的
出了小齐家,向北望,便可看到黛色的峄山,我俩骑着车子,很快就融入赶会的人流。
一进峄山,便觉得这山与众不同,首先看到的是子孙石,那石上丰下锐,孤挺挺地立在山门口,有不少人在那里焚香叩拜,那是求子嗣的。小齐说,求子遂愿的,他们的孩子今后便不能在上峄山,否则便会被峄山老奶奶“收”回去的。由左路进山,踏着盘山道,一路上看到的是嶙峋的怪石,茂密的松柏,还有新建的拙劣的小庙,香火却依旧旺。再向上,景色更美,历代文人的题刻也多。我虽身居邹城多年,真没想到有这样的好地方。过仙人桥,八卦石,再向上,便是白云宫,这里有或立或卧的碑碣。有不少小贩在这里吆喝着。小齐说,进城干临时工前,也曾与他们合过伙,果然,有一个小贩认出了小齐,不无羡慕地说,伙计,进城当工人去了!小齐忙掏出一支“大鸡”烟敬上,那人忙不迭地接过,热情地问,赶会?带钱了吗,要没带,花我的,就做出掏钱的样子。小齐说有有有,不麻烦了,就拉着我离开了。再向上,就到了“狗爬洞”,洞的上方有四个字“不敢不踞”。洞里挤满了“不敢不踞”的人。洞很狭窄,游人在其中,必须象蝎子一样紧贴着爬行,石壁被游人磨得十分地光滑。有肥胖的往往被卡住,上下不得。爬出洞,便直上峄山的最顶峰—五华峰,上面也满是人,风更大了,呜呜作响,游人在其上都猫着腰,仿佛直起身子,就要被风刮跑似的。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又刮过,小齐忽然惊叫一声,再看他时,小齐捂着头,望着山后—他的军帽被风卷走了。我连忙将鸭舌帽摘下,揣在怀里。
下山时,我俩走的是东路。这里山路比较平缓,来到仙人棚,我惊讶造物主如此的神奇,“如天宫”的洞竟是由一亩见方的石头覆压而成。里面还供着神,有道士在为游客殷勤地上香,然后再殷勤地收钱。我问这个洞能装多少人,道士说千把人,我想起解放前曾在峄山为祸的土匪头子李老八,便又问你知道李老八吗,那道士见我没有上香的意思,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再搭理我。接着又殷勤地为新来的游客上香去了。小齐在一旁小声地告诉我,那个道士是峄山东边的村子里的,前几年还见他贩过酒瓶子,峄山一开放,不知怎地胡乱地当了道士。那个胡乱当了的道士好像听到了我俩的私语,不满地看了我们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无量天尊,人要行善呀。
日过午时,我俩已下得山来。山下的峄山街便是会了。南北向的街上全是人。各种演出的挺多,有“狂风歌舞团”,穿着很少的女演员在入口处边扭边唱,使劲地招徕着顾客。马戏团的也来了,围幕上画着蟒蛇盘人、猴子拉车,山羊走钢丝、老虎跳圈等表演项目。还有唱“拉魂腔”的,观众尽是些老头
在去小齐家的路上,我停下车,去代销店里买了两瓶罐头。小齐见了,执意不肯,并拿着退了回去。在小齐家,我看到了两样菜,一盘是芹菜炒肉,一盘是那条还冒着热气的鱼。然而,我举起筷子却无法下咽,因为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位白发的婆婆。
临走时,我悄悄地在小齐家的花盆底下将那五元钱压下。
赶会后不久,我到济南公派学习去了,小齐一直很没说什么,他肯定没有发现那个秘密。我想告诉他,但欲言又止。
半年后,我再回单位时,小齐已不干了。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其间,我也去过多次峄山,但却没有赶过峄山会,不知峄山会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小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