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百家讲坛》的观众来说,于丹的那点心得,是启发他们去精读《论语》,还是偷懒省事地认为那就是夫子学问的精髓?《百家讲坛》的这种悖论,电影《孔子》也没能幸免:这部细节考究又硬伤不少的电影,它究竟是脱俗地重塑了万世师表的形象、普及了儒家文化,还是不可免俗地揩了历史的油?还真是个费思量的问题。
一堂国学常识讲座
我们当然不能抹煞制作团队的诚意——在孔子的名义下,把东周列国一鳞半爪的往事拍给观众看,总归是件好事。比起在电视剧里已经拍滥的辫子戏大侠戏,讲礼讲义的春秋,是新鲜又陌生的。孔子制礼时,已觉夏、殷两代不足证,遂言“吾从周”。两千多年过去,“郁郁乎文”的礼义之于时人,比起夏殷之礼之于东周末年,更显生疏遥远。就这一点,电影《孔子》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扫盲的使命:不能否认,导演胡玫是个严谨的人,至少她用直观的方式,让人们知道典籍里的“周礼”、“六艺”到底是怎么回事。
譬如电影一开场,我们先看到儒生们求学和日常起居的种种细节,对那时人们的衣食行为有了大略的概念;而后孔子见鲁定公,两相陈述治国蓝图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带出了《礼运大同篇》,那也正是孔子一生的理想所在;其后子见老子,后者赠晚生以言,细陈“上善若水”云云,《道德经》里的种种出现于此,也算妥帖;子见南子这一段是见仁见智,不过夫子正襟危坐讲“《诗三百》思无邪”,倒也让人会心一笑。换言之,《孔子》在大部分时间里,是一堂国学常识讲座,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可以满足人们在电影院里听一堂《百家讲坛》的愿望。
前后半程并不兼容
作为手段,通俗其实不是坏事,可要看结果是深入浅出微言大义,还是三家村语肤浅粗俗。在这个问题上,《孔子》落在一个尴尬矛盾的位置上。
电影的叙事本身,便彰显了这个矛盾。影片的前半程,讲述孔丘50多岁时,出仕鲁国,那是他的人生相对顺遂的几年,小有机会施展抱负,自中都宰升任司空,至大司寇。在开始的一个小时里,这部电影更接近我们熟悉的那种历史题材大片的路数,有反角,有阴谋,有大动干戈的场面。史载“不语怪力乱神”的夫子,在这里不仅“状诸葛而近妖”,更能上阵擂鼓杀敌,确乎是个“全新”的圣人。如果通片保持这样说书的调子,未尝不可取,至少是步《赤壁》的后尘,成一部消遣历史的娱乐大片。
但主创们显然不甘心娱乐到底。于是影片的后半程,关于孔子率门生周游列国,于乱世中宣讲他的救世理念,又成了一首去叙事的散文诗,把一个老者放在悲壮流放者的位置上,讲他生命中的丧失和孤独。若通篇如此,《孔子》或可成为深情的心灵诗篇,也或许,能让我们更走近乱世中这位老人的内心,一如片中南子的台词:知他的痛苦,知他在痛苦中抵达的境界。但是很可惜,这段迟来的抒情和之前的喧哗,两相不兼容,说这电影“散”,也就散在这里:它缺了一股从一而终的向心力。
卖通俗还是耍深沉
卖通俗还是耍深沉?这是导演举不定的棋,也就解释了这电影里的种种矛盾——它一面是在服装、举止、言谈上一板一眼的恭谨,一面又为了所谓的“可看性”奔着历史片的雷区去。按说关于孔子的史料原本有限,可我们哪怕只翻出司马迁一篇《孔子世家》,一对比就能罗列一串史实出入。比如片子里孔子对南子说的那句“好德如好色”,原是他批判卫灵公“未有好德如好色”。当然,在看电影时比对史实,有卖迂的嫌疑,编剧一句“为故事服务”就能堵上我们的七嘴八舌。
但人们有理由不甘心地追问下去:在看完一部号称要让孔子和孔子的学问“鲜活”起来的电影,给我们留下印象的,是子曰“求仁得仁”呢,还是影片中那一个比一个活蹦乱跳的昏君?是唤起古典精神让我们“三省吾身”呢,还是把堕三都这段历史解构成现实的漫画然后一笑而过?是促使更多人走出电影院后捧起《论语》和《春秋》呢,还是一劳永逸地以为于丹原创的“不能改变世界就改变自己的内心”就是仲尼的嗟叹?
纵是说以史为鉴,是该还原历史本来的样子,继而成为现实的参照,还是武断地让古人想现代人所想,为现代人所为?
照例会有人说看电影不要太认真,可这好歹是孔子,无论他是凡人还是圣徒,我们总该较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