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节那天,82岁高龄的乔羽回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济宁。这次故乡之行的主题是5月30日上午举行的《2009中国记忆——中国文化遗产日电视直播行动》济宁段的录制活动,他是这次活动的访谈嘉宾。作为从济宁走出去的文化名人,乔老爷对家乡一直怀有极为朴素深沉的情感,他从内心里盼望着有机会“能为家乡的发展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儿”。这次直播行动终于让他得偿所愿。
玉堂酱园老字号、曲阜楷木雕刻、鲁西南鼓吹乐、运河全鱼宴、山东琴书、南旺分水枢纽工程……30日的直播行动中,对于济宁的运河文化遗产,老爷子如数家珍。他还津津有味地品尝了工作人员准备的玉堂酱菜,并饶有兴致地向两位主持人介绍起了济宁有名的运河特产四孔鲤鱼的做法与吃法。当听说已经失传多年的乐器阴阳板,经济宁文化工作人员的整理又重新面世后,老爷子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以这样一种轻松惬意的方式向全国的电视观众推介济宁,老爷子觉得“真是一件再痛快不过的事情了!”
直播日后的第二天,风尘尚未洗净的乔老爷,又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故地重游之路。铁塔寺、声远楼、大槐树、太白楼、老运河、玉堂酱园……一路游走,一路唏嘘。“变化实在太大了,我都有些不敢认了。”原本踞于路边的大槐树,历经几次道路扩修,现在已经处在了路中心的位置;向来喧哗热闹的大运河因为新河道的开通而失去了实用的属性,成为纯粹的景观河;一直为老济宁人所津津乐道的听评书、看“打洋琴的”“土山儿”也不见了,代之以更为宽阔舒适的专供市民休闲娱乐的太白文化广场。用老爷子的话说,真是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31日上午,香港大厦茶厅内。坐在记者面前的乔老爷,略微眯起的眼睛始终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睿智而又不失真诚。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正在进行的大运河申遗开始。
家乡的文化实在是太丰厚了
“大运河申遗最终能不能成功,我们不得而知;但是运河沿线各省市联动,共同开展这样一项史无前例的运河文化遗产保护、拯救行动,其本身是值得肯定的。”老爷子开门见山。
作为运河山东段最大的港城,济宁曾是明清时期管理大运河事务的河道总督衙门所在地,素享“运河之都”的美誉,那时的济宁“百物聚处,客商往来,南北通衢,不分昼夜”,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孕育了辉煌灿烂的治水科技文化、漕运文化、城建园林文化、民俗文化和艺术文化。由于各种历史和人为的原因,不少运河文化遗产现在处于比较尴尬的生存境地,有些甚至濒临灭绝的危险。
“这个时候开展运河文化申遗,做一些系统的、实实在在的抢救、保护活动,其意义和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老爷子如是说。
当然,除了融南汇北的运河文化,济宁还具有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万世敬仰的始祖文化,忠义刚烈的水浒文化,神秘莫测的佛教文化和英勇传奇的红色文化,历史地形成了 “东文西武,南水北佛、中古运河”的大文化格局,“这些都是济宁的宝贵财富啊!”谈起济宁的历史文化,老爷子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对于这些优秀的传统文化,老爷子认为应当好好的传承,但又不能仅仅止于传承,必须在传承的基础上有更好的发展。他说,如今的生活日新月异,一些传统的文化样式和艺术形式已经很难适应现代人的文化需求,这就决定了我们必须再为它们注入紧跟时代要求的新鲜血液才行。“所谓站在时代的潮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历史是一个古怪的老头
传承发展传统文化的首要前提是,必须真正弄懂哪些文化是应当传承下去的,哪些文化又是必须淘汰掉的,“你不淘汰,历史淘汰,这是文化传承上的历史唯物主义。”老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历史是一个古怪的老头。他要留下的谁也无法赶走,他要送走的谁也无法挽留。”老爷子特地举了孔子和儒家文化的例子来对这段话加以说明。
文化大革命期间盛行“破四旧”,孔子及其与之相关的文物成了红卫兵重点攻击的对象。孔子的坟墓被铲平、挖掘,“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大碑被砸得粉碎,庙碑被砸碎了,孔庙中的泥胎塑像也被捣毁。从1966年11月9日至12月7日,在曲阜毁坏的文物即达6000余件,烧毁古书2700余册,各种字画900多幅,砸烂历代石碑1000余座。
“今天你去曲阜,仍能看到被造反派砸坏的 ‘成化碑’,十年文革造了多少孽啊!”,说到这里,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
“红卫兵大肆砸烧曲阜文物的结果如何呢?”活动一下身体,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后,老爷子重重地说道,“孔子和儒家文化不仅没有因此而一蹶不振,反而焕发出了旺盛的生命力,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德国著名哲学家雅斯贝斯早在几十年前就提出了著名的“四大圣人”的论断,将孔子放在耶稣、佛祖、苏格拉底之前,当作世界上的首位圣人;时至今日,孔子学院已经遍布世界各地,成为传播中华文明的使者;每年一度的国际孔子文化节已成功举办25届,成为凝聚海内外中华儿女、增进与世界各国人民友谊的重要纽带。“这些不都是孔子和儒家文化影响力的最好佐证吗?!”历史老人的选择就是这样耐人寻味。
“他要留下的谁也无法赶走,他要送走的谁也无法挽留。”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重复道。
不管哪个“水”里,都有故乡“水”的影子
从18岁奔赴太行山求学开始,屈指算来,乔老爷离开家乡已经整整63个年头了。期间虽有几次小聚,但往往又匆匆离去,“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虽然常年远离家乡,可他与家乡的联系却一刻都没有中断过。而且,年龄越大,对家乡的依恋也就越深。山东卫视一播济宁的事,家里人就甭想看别的节目。每当此时,大儿子乔京总是不无感慨地说:“看看,老爷子又想家了!”
不仅如此,乔老爷还坦陈:济宁不仅是他生命的源头,更是他艺术生涯的源头。在他以后的每篇词作里、每部剧作里、每篇文章、每幅书法里,都是济宁给他的“童子功”使然。
上世纪50年代,随着电影《上甘岭》的上映,“一条大河”红遍全国,成为那个年代所有中国人告慰灵魂的乡恋。究竟是什么启发了乔羽在极其惨烈的战争场面中去加入一条美丽的大河,黄河?长江?还是其他的什么河流?至今依然众说纷纭。
老爷子自己说“其实我的这条大河,写的是每个人心中家门口的那条河流。”小时候谁的家门口没有一条河呢,不管这条河有多长多宽,哪怕一步就能跨过,他也觉得是条大河。
“所以我就用一条大河,不说什么河,这样的一条河跟他的一生都有关系,跟他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都有关系,所以一提到河,马上能想到很多事情,这样就很亲切。”对于老爷子而言,家门口的那条河不正是大运河吗!
《一条大河波浪宽》里有“水”,《让我们荡起双桨》里有 “水”,《海边的歌》里有“水”,《春雨蒙蒙》里还有“水”!据有人统计,老爷子的词作里至少有二十几首与水有关,为什么他的作品里有那么多的水?
不管哪个“水”里,都有故乡“水”的影子。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家乡济宁的水可真多啊!至今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船过闸口时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和支在大运河岸边的那两口熬鱼汤的大锅……”说着说着,老爷子的脸上便露出了温馨淡然的笑容,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大运河畔。运河的水啊,滋润了老爷子的一生。
作难的时候多,信手拈来的时候少
《我的祖国》、《让我们荡起双桨》、《人说山西好风光》、《牡丹之歌》、《难忘今宵》、《思念》、《祖国颂》、《说聊斋》、《巫山神女》、《夕阳红》、《爱我中华》……很难说清,这些熟悉的旋律陪伴了多少人成长,慰藉了多少人的心灵。在普通人眼中,它们都是无可挑剔的传世经典,不少人甚至本能地觉得:创作歌词对于老爷子这样的大家而言应该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儿。可老爷子并不这么认为。
文学创作是一门遗憾的艺术,歌词写作更是如此。人是永远也跳不出时代和个人的局限的,你接触的越多,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很多作品只是当时状态下的最佳,过上一段时间再回头看,你会发现很多地方还是很值得推敲的,但是这个时候‘木已成舟’,你已经无能为力了。”
老爷子一再提醒 “千万不要把创作歌词当成一件很痛快的事,其实大部分时间还是作难的时候多,信手拈来的时候少。”老爷子承认自己是个慢手,歌词写得苦哇!“经常是晚上等老婆睡熟了,躺一边,用手指在肚皮上划,许多词就是这么划出来的!”一个“划”字道出了这位词坛领军人物推敲的艰辛。
乔老爷说,写歌词没有诀窍,最重要的是不能留有遗憾。这里的没有遗憾并不是说你的歌词写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而是说“你当时已经倾尽全力了,只能写到这个程度”。其实,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尽没尽力自己最清楚。“创作歌词这么多年,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凡是我写的歌词,都尽力了。”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每当耳边响起这熟悉的旋律,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思念那阔别已久的朋友。多年来,《思念》也一直被当作歌颂友谊的经典而不断传诵着。其实这首歌又何尝不是词作者乔羽与故乡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呢。对于故乡济宁而言,乔羽不正是那离家已久,偶尔飞临故乡之窗的美丽蝴蝶吗?!对于远离家乡的游子乔羽而言,济宁又何尝不是那宁静温馨、可供其停靠休憩的心灵之窗呢?!
亲爱的“蝴蝶”,请在故乡之窗停留得久些,再久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