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微山湖观光,如果看着日已近午,最好要求撑舵的船家,靠帮到挂起食幡的船上,享受一顿别具风味的船宴。
游船在南阳岛外绕起圈子,躲开拦住水道的网箔,以及散发着诱人清香的荷花淀,终于停止了机轮的转动,慢慢地漂向泊在湖里的大船。游船上帮工的伙计,这个时候拾起竹篙向湖底戳去,端出一付戳穿湖底的架式,我晓得他在用尽气力,帮助游船调整方向,好让这只小游船,靠帮在湖淀上停泊的大型水泥船上。我曾在南来北往的水道上看到过这样的水泥船,一个拖队有数十艘组成,在拖轮的带动下,浩浩荡荡,拉沙运煤,成为运输的主力。现在,更加高大壮实的铁壳钢船代替了平底水泥船,据说每个钢船的承重,能载得起七八百吨的重量,我刚才在空钢船经过游船的时候,站起来比量了一下,竟然有两个人高。水泥船落伍后仍然不辱使命,泊在轻风徐来的荷花淀旁,享受着青荷红花的映照,在远离尘世的苍茫湖水里,犹如一架蒲苇搭起的芦棚旁,有一位随缘的老人,才能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抵达它的泊处。
缚在船头的车胎,不轻不重地顶在水泥大船船帮边缘,将船棚底下昏昏欲睡的纳凉人,从远处的神游中诧然惊醒过来,他把滑到脚下的蒲扇,弯腰拾了起来,然后放在不自觉抖动了几下的大腿上。这是一个让湖风熏染黝黑铮亮的汉子,看似睡眼惺忪的眉宇下,却有一双鹭鸶般的眼睛,在睁开的刹那间,就立刻明亮起来了。不像如豆的灯盏,有个从昏暗到逐渐明亮的过程。如偌这里是水浒梁山的话,我一定相信此乃阮家子孙。阮小二,或者阮小五,反正是阮氏兄弟中的一个。
他站起,想是准备捡起游船上抛过来的缆绳,可欠了欠腚,终于又重新坐下,肩膀放在椅背上,再也不搭理我们了。
这个时候,一声清脆的吆喝,从船棚的深处传过来,在泛起波浪的湖面上荡起很远。随着这声悠长的吆喝,从船棚后仓走出来一位船娘,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姑娘,一位略胖,一位较瘦,个儿却差不多少,互相帮衬着到船前挽缆靠泊。先走出来的船娘有四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衣裤,宛若夜行的女侠,看来她是这里的当家,而睡觉的男人,我猜测只是船上的酒保,那两位年轻的船娘,是帮忙的亲眷和儿媳妇。她们虽然没有游湖的女人们穿着亮丽,但也算不上落伍。看来她们也经常穿梭于湖泊与城市之间,对于时髦的衣着,还有自己的体认。
刚才的那声吆喝,我没听得清楚说的什么,我猜测是船娘的问候或答应,如同她在船上的行走,以及她在经过睡觉男人的时候,在他肩膀上拍的那一下,干脆利索。年轻的船娘,蹲在船边,拉住我的手,用力将我拽到大船上,我感觉出她的力气,并不是花拳绣腿,打倒我犹如吹灰之力,这就是大湖赋予她的自然之力了。我就势上船,那个磕睡的汉子,已经踱到船的后仓,开始操刀弄斧拾掇鱼肉,原来他是船上的大厨,怪不得没有人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在船棚下坐下,圆桌上的提梁壶里,早蓄有解渴茶水,只管自己倒出来吃,没有人过来问候,或者嘘寒问暖。湖上人家不是不懂得这般文明的做法,她们还是延承过去的生活习惯,来了客人,要吃要喝直接说道,甚至过到人家船上讨碗开水喝,都成,没得那些城市里的虚情假意。我们在船上来回观察,对新鲜的东西,都要略作简单的问询,她们也是逢问必答,但语言简朴,没有多少赘述,这又是与城市店铺不同的地方。城市人太过于商业化,以至于语言有着过多的浪费,而在湖里不同,我们看湖,仔细寻找水乡风景带给我们的欢娱,如若有人叽叽呱呱,像湖里的蛤蟆,倒真的煞了风景。
我从船侧美不胜收的荷花淀里,收回眼花缭乱的目光,那红亦如斯、白亦如斯的圣物,今天陪伴我们就餐,是至今第一次精神物质糅合的美好体验。转眼之间,桌上已上满时令小菜。有干虾炒青皮儿,干虾是湖里的草虾,青皮是湖里的鸭蛋,虾子吃渍泥,鸭子吃湖螺,都是原生态中的好物什,没有污染的东西,卷在薄薄的面饼里,香辣鲜俱全,绝对为湖中珍品。还有泛出黄油的咸鸭蛋,是吃活食儿的鸭子下的,城里人哪见过这样流油的鸭蛋黄儿,还令人好笑地问船家,是否给鸭子掺喂了苏丹红。有炸好的小鱼小虾,都是刚才有渔家摇船送过来的。有大个的微山湖鲤鱼,四个触须,金色的鳞片,艳红色的鳍刺,是微山湖的特色。那个刚才扶椅假寐的汉子,不时从船帮下拽起一只护笼,里面有好多养护的鱼类,大概什么鲤鲫黄桑乌鳢鲳鲂,都在这个护笼里装着。有四五个游湖的男人,在别人的鼓惑下,专门到船上挑了一条两尺长的大鲤鱼,用绳索穿在鱼腮上,准备提回家去。真是个不懂得鱼性的蠢货,他手里的这条鱼,现在已经破了腮,这个样子,在路上是养不活的,况且这么热的天,没有水的养护,鱼终究要干死。再说没有湖水的滋养,这鱼怎么好吃呢?
对于鱼的认识,船上的厨师要比我深刻,我看他用圈里刀片鱼的技艺,直追解牛的庖丁。他每晚在船上独对湖月,可能有数不清的鱼,游过来向他讨生活。这湖里的鱼们,知道自己是生来供人食用的,它们有佛家心态,有莲荷的相伴,有大湖的滋养,可以来去无踪。我们不是佛家子,没有佛家视物若无的心态,好不容易找个休闲的日子,在少得可怜的闲情逸致中,来观赏湖的原生态,体会一次湖泊的博大精深,在大自然中享受泽国韵味,与荷花近距离接触一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素菜中,炒好的藕条,咬在嘴里,有甜意从齿间流过。藕还没有坐粉,这是季节的缘故。我今天来到湖里,红荷将原本的天水一色,染出浓淡相宜的片片红意,却没有白色的荷花,它开的迟暮,非要再等上一阵,它的叶片下面,才是真正的湖藕本色。有炸好的荷瓣,留有荷的清香。有莲的嫩叶,汪在汤水里,如同清苦的渔樵日子。有一种凉拌野菜,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问起船娘,她只说是从凫山上采来的,拌上另一种东北山菜,才好吃。我吃得很多,但出了湖,又将它的菜名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船娘根本没有告诉我,她还要等我来她船上,再次体会湖味的鲜美呢。
在船宴上吃酒,可以手舞足蹈,脱衫豪饮,让船棚下荡起的风,抚弄你曾经受伤的肩膀。这个时候,既便船上客满人多,船家也不会出来说你文明与否。有的游客为了彻底融入湖泊,在众人面前,扎进湖水做个浪里白条,将自己彻底放归自然,弄湿船帮也不妨事。更多的食客,先撑船到荷荡里读 《采莲说》,尽兴之后,再回到桌前专心剥食莲蓬,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在荷荡里偷食了鲜美的莲子,如此这般看好事项,在城市里绝对无有去处,也做不来的。如果你在这样的野性自然环境里,还要忸怩作态的话,这顿丰盛的船宴,就是真得白吃了。
你想找找大自然的感觉,就到微山湖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