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市微山县马坡镇西有一古河,那就是古书上所说的九渎之一的泗河,河的对岸,便是任城的地面。
泗河滩里,有从大堤上延伸下来的一条高低不平的弯曲小道,若要到河的西岸去,须顺着这条道,去张桥人设的摆渡口乘船过河。
从大堤下坡入小道,大约百步光景,有一坟冢较为明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孤单的坟墓没人去扒,没人去毁,更没人去挖去偷。这座保存完整的孤坟,墓主是谁,葬的何人,没有人说得清,唯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许能道出个一二。因为这坟子的名字叫做狗坟,里面葬的是一条狗。
说是清朝乾隆年间,泗河东岸的九曲村有一位会扎筢的能工巧匠,姓任,人称“任筢匠”。年月长了,这“任筢匠”成了马坡一带的大户人家。“任筢匠”在九曲盖起了筢坊,购置了近百亩的上等田地,还在济宁竹竿巷购置了门面,广收学徒,挂起了“任筢行”的招牌。“任筢匠”老伴走得早,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大搂,二的叫二搂,都已娶妻生子。美中不足的是:大搂有两个男孩没个丫头,二搂有两个丫头却没来个小子,这也成了“任筢匠”最大的心病。
直到“任筢匠”不能亲手再扎筢了,他才亲手将乡下及城里的生意交给了两个儿子。老大掌管九曲村的筢行及田亩,老二经营济宁竹竿巷筢行的生意和买卖。活路虽然分了,但家没给分,依然是收支归堆,一家人共同拥有。再后来,“任筢匠”撒手离开了人世。“任筢匠”死后不久,在济宁竹竿巷经营筢行的老二媳妇突然怀了身孕,两口子高兴得是连蹦加跳,一直盼望着这次给来个大胖小子。筢行平时很忙,随着肚子一天天看长,二搂就不再让媳妇参与生意,与哥嫂商定,让媳妇回九曲老家安心养胎,护理照应便托付给了会接生的嫂子。老大媳妇满口应承,十分乐意。
二搂媳妇回到老家,一日三餐、洗衣做饭全靠大嫂一人忙活,在她心里,嫂子与自己的亲生姐妹没什么区别。
不料,在一天夜间,老二媳妇的肚子刀割的一样疼痛,直到昏了过去……待慢慢醒过来,用手挣扎着在身体左右摸了摸,空荡荡的,老二媳妇立马疯一样大哭大嚎。坐在床帮上的嫂子连忙把她搂入怀中,一边流泪一边安慰她:“弟媳呀!你千万别这么伤心,你己昏睡了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孩子没能保住,不是任何人的错,他天生的胎位不正,倒八字怀胎,没等出来就憋死在腹中,出来之后己成死胎。”老二媳妇再一次昏厥过去。后请大夫施救,才挽回性命,但整个人变得就像块木头一样。
大嫂百般疼爱和安慰,老二媳妇渐渐有了好转,二搂恳请嫂子再照料媳妇一些时日。
老二媳妇也不再那么悲伤。有一天午饭后,嫂子一家四口全去田里忙活秋种去了,老二媳妇半躺在床上,又自言自语念叨起自己夭折的儿子来,这时,任家养的大黄狗跑到里屋,蹲在了老二媳妇的床前。这黄狗,任家已养了十五六年,当年就是老二媳妇从娘家怀揣来的。二搂一家这几年去了济宁,就把这大黄狗留在了老家里,一直跟着老大一家人生活,上个月还生了一窝小狗。老二媳妇不由得又想到了失子之痛,眼睛又淌出了辛酸的泪来。
看到主人流泪,大黄狗立马将身体靠近了主人,先是用两只前爪扒在床上与主人亲昵了一阵。尔后,便下口咬起老二媳妇的脚来,一边咬一边用力朝床下拽。二媳妇连忙喝斥,大黄狗根本不听,依然咬住脚脖子不松口。
这二搂媳妇,见黄狗既不真咬,还硬朝床下拽,举动很是蹊跷,于是下了床。大黄狗又咬住主人的裤腿朝屋外扯,老二媳妇明白了狗的意思,出了任家大院。
由大黄狗带路,走出村庄,穿过树林,跨过泗河大堤,踏上了河岸内那条疙疙瘩瘩、高低不平的人行小道。这时大黄狗突然转向了小道旁边的一片芦苇荡里面去了。二媳妇跟随大黄狗钻进苇丛深处,只见大黄狗在一个荒草、苇稞堆积得一人多高的乱草垛前停了下来,用前爪又挠又扒,待草垛的荒草扒掉,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这时侯,大黄狗摇着尾巴,得意地又开始咬住主人的裤角,朝洞口拖拽。老二媳妇也没再犹豫,钻进了洞内。
借着微暗的一丝光亮,老二媳妇的眼前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安然地躺在洞内的草垫上,七只颜色不同的狗仔正围着那白胖小子周边舔舐戏嬉。当老二媳妇含泪将孩子抱入怀里的霎那,安然的婴儿发出了撕肺裂腑的哭声……
直到这时,老二媳妇才如梦方醒,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人面兽心的可恶女人作的孽。
离开荒草丛生的野苇坡,天己经完全黑了下来,任家二儿媳抱着自己亲生的骨肉,呼唤着自家的大黄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张桥渡口而去。大黄狗听从了主子的召唤,领着自己生养的七条狗仔,一同跟随着来到了渡口。
渡口的对岸一只用竹竿挑挂的马灯,在黑暗与微风中摇摇晃晃,任家二媳妇抱着孩子登上了渡船,然后又呼叫大黄狗登船,无论主人怎样亲密地呼喊,大黄狗带着自己的孩子,始终也没随着主子回济宁。此时,任家二媳妇如泉的泪水,不知不觉都渗落在滚滚翻腾的泗河中。
当夜,二媳妇花高倍价钱从张桥雇了车马回到济宁竹竿巷。
次日,任家夫妇就到州府大堂击了鼓,知府也觉得这桩案子稀奇,立马派人将大搂媳妇捉拿归案,大搂媳妇低头认罪。
原来,这任家大儿媳天生的豆腐嘴、刀子心,她为了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承揽任家的家业,忍心做出了违背天良、伤天害理的事来。
当弟媳那天夜里难产时,她不动声色,将出生的婴儿活活憋死,连夜就将死婴抛到村外一个乱尸岗子里。人做亏心事,最怕鬼敲门。深更半夜,黑灯瞎火,要去乱尸岗那个冤魂野鬼处处弥漫的地方,没有那个胆量。如叫醒丈夫或儿子陪着,又怕露了马脚,为给自己壮胆,只好唤着刚刚生了一窝狗仔的大黄狗作伴。她本以为这事做得天衣无缝,不料那窒息的婴儿福大命大,被忠诚的大黄狗趁机救至野苇丛里,然后,用抚养狗仔的奶水将小主人喂养月余。
济宁州府大人十分明镜,按大清律条将任家罪妇打入牢狱,后被发配新疆。任家大搂觉得脸面已被媳妇丢尽,没多久私下卖了一批田亩,带着两个儿子去了他乡。
州府大人及济宁方圆官绅名流,被任家那条忠勇救主、狗乳育人的大黄狗深深的感动,特以州府名义用上等风宝红铜专制了一个狗脖圈,上书“烈忠犬”三个鎏金大字。
天理回归,二搂及媳妇就把大黄狗及七只狗仔用专车接到了济宁,如同家人一样善待。虽然这大黄狗是一畜生,但其行端比人还要高尚,因此,二搂夫妻俩为自己的儿子取了个名字———任小苟。
大约几年后,大黄狗眼也瞎了,耳也聋了,牙也落了,口也哑了,任家全家人就像对待老人一样呵护照顾。
大黄狗死后,任家一家人十分悲哀,决定为大黄狗引丧厚葬,任小苟披麻戴孝、打幡摔盆,作了孝子,大黄狗被安葬在泗河东岸小道右面那片芦苇荡的旁边。据说,大黄狗入坟后,任小苟后来专门买了一块天然生有狗的图案的泰山石,给大黄狗立了一块碑,上书“忠烈犬母之墓”六个字,说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分责任田的时候,泰山石被人偷偷拿到上海当奇石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