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泰山之高,久闻泰山之名。
其实,在祖国的名山大川中,无论是海拔还是绝对高度,泰山都不能算首屈一指。仰其高,乃因其名,因孟子说过“孔子登东山而小齐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也。一座能使古之圣贤纳天下于眼底的巍巍东岳,能不令我辈凡夫萦绕于怀而心向往之?
秋高气爽时节,我得以了此夙愿,不但饱览泰山风光,而且有幸拜谒“孔子小天下处”。
从南天门上中天门,沿游道几经盘旋,数度攀登,在离玉皇顶不远处的岱顶尼父台,我见到一块上书“孔子小天下处”的石碑。相传,这里就是孔子当年俯瞰天下之地。
据介绍,这处题刻乃明朝山东御史颜继祖根据孟子的名言而来,后成为泰山诸多与孔子有关的胜迹之一。石碑于1967年被毁,仅存碑座。前些年欲重立此碑,因未留下拓本,给复制造成极大困难。经数年搜寻,终得此碑拓本图片。专家们依照赵新儒所著《新刻泰山小史》中的照片,以碑座尺寸为基数,按图片比例关系,推出原碑尺寸,将拓本图片放大后复制成功,终于在2007年“十·一”黄金周前夕正式对游人开放。
石碑立于山脊之上,周围是几处巉岩和一片空地。一路爬坡拾级,人已倦,神已怠,于气喘汗流之际,忽见一处平坦之地,眼前不觉一亮;又有山风吹拂,暑热全消,精神顿时一爽;再看群山尽收眼底,胸襟豁然开朗。于是我流连于此,徜徉于兹,浮想联翩,不知泰山风光尚有几许。
我想到,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生的六个阶段里,他是在哪段年龄登山览胜,舒展胸怀呢?史籍无记载,传说不可信,这便给后人留下了想象空间。人们可以想象他一生六个阶段多次登临泰山,也可想象他只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来过一次。而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因不同的人生境遇,孔子登临此处必然有不同的感想与襟怀。
我愿意想象,他一生只登临过一次泰山,而那次是在耳顺之年。孔子在知天命之年后的十年之内,事业大起大落,境遇大浮大沉。50岁以后,他先为鲁国中都宰,治理一年,卓有政绩,四方则之。次年升小司空,后升大司寇,摄相事,达到仕途顶峰。55岁时遭谗言之害,从此仕途走下坡,周游列国宣传政治主张却处处碰壁。60岁那年,孔子过郑到陈国,在郑国都城与弟子失散,独自在东门等候弟子来寻找,被人嘲笑,称之为“累累若丧家之犬”。这时候,他需要登高望远来排遣官场失意和事业受挫的抑郁。
我想象,他是在治理鲁国仕途顺利时“登东山而小齐鲁”,而在事业受挫周游列国时“登泰山而小天下”。当时,孔子历经世事沧桑和人生起伏,知道了冥冥之中的天命已经注定,对各种毁誉荣辱已看轻看淡,胸中块垒一扫而尽。于是乎,即便有人讥笑他“累累若丧家之犬”,他也能欣然笑曰:“然哉,然哉!”此种坦荡胸怀,非高瞻远瞩、俯瞰天下者能有也。
孔子生活的时代恰逢春秋乱世,中华民族正处在从上一个两千年的奴隶社会,向下一个两千年的封建社会转变的世纪大变局中,一方面群雄争霸,欲创千年基业;另一方面礼崩乐坏,纲常不存。乱世须用重典,治世方施仁政。孔子于乱世中希望国君效法前贤施行仁政,显然是不识时务,只能四处碰壁。
耳顺之年登泰山,孔子看到人生之短暂,山川之恒久;个人之渺小,自然之伟大。正如他临川曾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登山当感慨:“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他从山的浑厚悟出人的仁厚、仁爱、仁慈,就如山之巍然,岳之永恒。他主张的治国需施仁政的政治理想,虽然现在不被人赏识,但总有一天会被睿智的才俊所发扬,为英明的国君所接受。为了这个理想的实现,个人受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乎,他继续游历,直到68岁返回鲁国编纂《春秋》,71岁“西狩获麟”才封笔。随后,便流传“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之说。
孔子登泰山,看小了当时的天下,看大了未来的空间;看轻了个人的得失,看重了事业的分量。圣人胸怀若此,我辈能不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