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天凉了。每年这时候,我都要去湖边看芦花。 初春,芦芽刚刚拱出,放眼望去,除了一碧湖水,就是湖滩那光秃秃的黄土。无甚好看。 夏季,天气溽热,芦苇尚未吐穗,密密匝匝,几不透风,让人颇有拥堵憋闷之感。 冬天里,芦花早已飘飞净尽,只有枯干坚挺的苇秆,甚至苇秆已被收割了,仅剩苇茬,天寒地冻、冷风刺骨,缩着脖子于冰天雪地里看这些,也着实无奈。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风清水凉,这时去看芦花,才最惬意。 湖水漫展无际,湖心处幽深清碧,近岸的水却很浅。堤岸高出水面许多,岸上还架有一座曲折回环的廊桥。站在桥上,正可以居高望远,尽揽湖上景致。 芦苇已然通体金黄了,芦花绽放在梢头,毛茸茸的,洁白,素净,与秋日的晴光相辉映,有些耀眼。凉风时缓时疾,花絮像雪片漫天飞舞;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苇,时而摇曳,时而排山倒海般齐刷刷倒向一方,万千花穗一如银色的流苏,美得让人震撼。 正是捕鱼的好时节。渔民撑着小木船,撒网收网,摇橹穿行于芦苇荡中,人影船影时隐时现,水声阵阵回荡。船行间,不时惊起成群的小鸟。它们呼啦啦猛然腾起,在空中翻飞、盘旋、鸣叫,又箭矢般扎进芦苇荡里,只留下无边的静寂。 儿时也在家乡小河边玩耍,采一片鲜嫩的苇叶,卷成喇叭状的苇哨,吹出呜呜的声响;抑或削一截苇秆,做成芦笛,吹将起来,笛音很是单调,却也清脆。一边吹,一边跟伙伴们在河滩里疯跑嬉闹。宋初隐士潘阆有诗云:“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可就今天的我而言,年少时那呕哑嘲哳的笛音,早已飘散在岁月的长河里,只见鸟儿飞起又飞落。眼睛竟然有些许潮湿,不知是对稚真岁月的怀念,还是一路走来为许多风雨而感伤。 天空忽然传来咿呀的鸣叫,循声望去,瓦蓝的天空中,有一队“人”字形的大雁正缓缓南飞。何日来归?目送它们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天际,心头生出淡淡的怅然。 天色向晚,斜阳透着隐隐的清寒,霞光在水面和芦花上跳跃、漫漶,写下空灵的音符与诗行;湖的那边,炊烟袅袅升起,徐徐弥漫开来,如纱如雾,笼罩如黛的村郭远树。这世界好安详,好静美。 梅妻鹤子的林逋有诗写道:“苍茫沙嘴鹭鸶眠,片水无痕浸碧天。最爱芦花经雨后,一篷烟火饭渔船”。这时候,下一场秋雨多好。风雨过后,这里会更加静谧安祥;那芦花,会更加风姿绰约;这周围的世界,会是别样的美。 这令人荡气回肠的美,只有在深秋时节。
人也像一茎芦苇。少时茁茁,继之青春勃发,但懵懂无知、冒失粗剌,不识人间愁滋味,经受一场又一场风雨的洗礼,慢慢变得成熟,虽有了许多沧桑,却是一生最美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