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不知不觉间呢,就已经过了腊八了。想到过年,我这个年龄,绝不是小伙子,不是想吃的喝的就是玩的;而是因为我刚翻过萧红的《呼兰河传》,忽然就想起了宋家闸上看年戏。 之所以说宋家闸上看年戏,它既不同于鲁迅先生笔下的社戏,亦不同于萧红的《呼兰河传》中的“野台子”戏。听二大爷说,早年,宋家闸繁华的时候,是没断过唱戏的的。不过,那都叫“小戏”,像如今的东北二人转。不搭台子,一个人装好几个“角”。你出来我进去的,多是“拉魂腔”“鱼鼓坠”之类的小剧种。用二大爷的话说:那叫撂地摊。而只有入了腊月,村上南北挑选了戏班子,正儿八经靠着宋家大闸搭台子,在运河两岸才叫“年戏”。 其实,正月里看年戏是整个鲁西南的古俗;就如同一桌丰盛的年夜饭,滋润着乡亲们清贫恬淡的日子。 年戏一开锣,整个运河两岸都弥漫着浓浓的年味,陶醉了四邻八舍的乡亲们。打从我记事起,每年从大年初二起就开锣,会热热闹闹的一直演到闹元宵。 宋家闸年戏的戏班子,大都是由村里大户人家定的,因为钱都是大户人家“包”。听说光盐店光泗伯,鬼子没来时,一连就“包”过三年! 当然,最正式、最隆重的就是过年的时候搭台了。一进腊月门,好事者们就会自发张罗着找竹竿、船板、棚布、气灯。那时候,特别是宋家闸周围的乡下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娱乐生活不像如今家家有电视,想看什么台就看什么台;而是见个唱“鱼鼓坠”的也要从村东头撵到村西头,所以一进腊月门,他们就会扒拉着手指头算,因之,说周围村庄的男男女女把过年到我们宋家闸看年戏,当成一种必不可少的期待,一点也不为过! 当然搭戏台子,是要靠着宋家大闸的。因为那地方平坦宽阔不说,关键是闸背上高。居高临下,好“角儿”一亮嗓子,那就如《喝面叶》中唱的“十里八里听得着”! 先在地上竖埋四根粗大的木桩,搭一个可遮风驱寒的棚子,两侧和后面拉上紫色的幕布,中间用村民家的饭桌子平排成一个大方台,上面再铺上芦席便成。等到暮霭沉沉,吊在戏台前梁上的两盏“滋滋”做响的汽油灯,将戏场照得通亮。戏还没开演,台下早已人声鼎沸了,人们的心被撩拨得异常兴奋,小孩子们高兴地上串下跳,搬凳子,占座位:老爷们边抽着旱烟边合计着过去一年庄家的收成,谋划着新一年得打算;妇女们拜年相互问候,拉着家常、逗着乐子,这里一下变成人们沟通感情、交流思想得场所,庄户人以那种最质朴善良的方式,彼此倾诉着亲情表达着关爱。突然,随着一阵阵密集的锣鼓咚咚锵锵声响起,坠子、二胡、琵琶、笛子等合奏出旋律诱人的曲调,演出开始了,台下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伸脖子探脑,目光全被台上那些穿着自己剪裁制作、不甚规范的花花绿绿的演员吸引过去,别看都是庄稼人,化妆打扮起来个个还有板有眼,看那一招一式,一腔一调,生旦净丑,唱念做打却也有些梨园风范。台下观众时而会为一段精彩的唱腔拍手叫好,时而被某个诙谐幽默的动作逗得开怀大笑,时而忍不住还模仿着翘起兰花指、甩起袖子。咿咿呀呀地忘我哼唱,人们的思绪被台上演绎的故事牵引着,愉悦的心情随着乐声荡漾在脸上。家乡特别的地方戏是“茂腔”和“柳腔”(流行于山东省胶东地区的一种地方戏曲),所以年年照例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老戏,诸如《罗衬记》、《东京卖宝童》、《小姑贤》、《赵美容观灯》、《墙头记》等等,大人们依旧看的津津有味。一些对看戏耐不住心烦的孩子们,在戏台前后来回的穿梭、打闹、嘻戏,尽情地疯玩儿。一些更小的孩子即使看不懂、听不懂也要骑在大人的头上,鹤立鸡群,得意的手舞足蹈。有个别细心梳洗打扮的大姑娘与穿着崭新衣服的小伙子,边看戏边眉来眼去的,这里成了他们互相传情约会的好地方。戏场周边也为了不少推车的、挑担的小商小贩,叫卖着泥老虎、拨浪鼓、小喇叭、糖葫芦、炸年糕、爆米花等,都是满满的节日喜庆的玩意儿,这倒是给年戏演出增添了不少色彩。 正月里看年戏这几天,无疑成了村民一年到头最难得的悠闲享受。简陋的戏台,是乡村农耕生活的一面精神旗帜,它释放着村民的悲喜忧伤,抚慰着村民们沧桑粗糙的心灵,让人们忘记了生活的艰辛和烦恼,拉近了邻里距离,融洽了人与人间的感情。由于陪伴奶奶看年戏,在我幼小的心里深深植下了整治贪官污吏、奸诈恶霸,为国除暴安良、伸张正义的强烈愿望。 岁月悠远了懵懂的童年时光,转眼间,我已经进了“古稀”之年。家乡年戏给我物质匮乏的年少时代带来的幸福和快乐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刻骨铭心。至今,每到过年,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年尾减员的都市里,常常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儿时在家乡看年戏的情景。我想,那应该是我今生今世最为纯真和难忘的记忆!
作者简介: 宋致国,73岁,山东微山人,济宁医学院退休。曾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青年文学》等报刊发表过散文、小说。 |